在台下无数人的起哄声中,孙缟的脸也不禁有些红了。但他的目光之中却仿佛燃着火焰,毫无胆怯之意。
他迎着众人的嘲笑挺着了胸膛,大声道:“不瞒诸位,今年年初我就来了岳山,然后一直寄居于此,忙于看历年史书。从有岳山开始至今的史记,我全都仔细翻过,不止一遍。因此,我可以向诸位担保,自从有岳山史记以来,有迹可循的恶行是越来越多。在下实在不解,陵糸二圣之言既已传遍天下,为何还会如此?”
白尹盯着台上的青年,眼前一亮。
果然,孙缟也想到了那个釜底抽薪的论点——同样是以史记出发,直接质疑陵家守德之言的用处。圣人既出,天下何以不宁?
只是这种话等同于打脸。此言一出,便等同于将辩论拉入你死我活的白刃战阶段,轻易难以收拾了。
陵家师子却依旧不慌不忙,淡然道:“古人朴实,今人失德。”
“既然圣人已出,为何天下反而失德?”
“因为人力有时而穷。教化天下失德之人,此事即使是圣人也力有未逮。不过相比于圣人出世之前的乱世,如今至少已然好了许多。”
孙缟傲然一笑:“不知师子可曾细看过历年史记?某虽不才,却也愿据史而论……”
接下来,围绕着岳山史书中的记载,孙缟与陵家师子展开了一番论战。相比于信心满满的孙缟,陵家师子显然准备不足,以至于几个回合的言辞交锋之后,便再也难以将这场辩论扳回自己希望的轨道了。
而台下的众人,也愈发沉默。
看那立于台上侃侃而谈的孙缟,再无人敢于轻视。
终于,陵家师子拱了拱手,告退下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支持正统派的学子们就此失言。德高望重的师子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短兵相接,可其他许多学子早就撸起袖子,跃跃欲试了。
然而孙缟站在台上,傲然面对各路学子的轮番挑战,凛然不惧。他死死守着“道德并非成功之必需”的核心论点,以历年史记为论据,居然无人可以驳倒。
台下,竹澄意忽然忍不住感叹道:“孙缟,好一个狂士啊……”
白尹在旁问道:“以前的大辩,没出现过这样的狂士么?”
“当然有过,但这个孙缟大概是其中最擅辩的人吧。以前的那些狂士,往往坚持不了几个回合,就灰溜溜地下台了。”
“既然在大辩中无人可挡,那孙缟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了?”
竹澄意点了一下头,却又立刻摇了两下:“怕是没那么容易。要博得名声,大辩确实是最好的良机。可是锋芒太盛,也容易招人恨。你看看周围,大家虽然不好上台驳倒他,但大多数人是不服气的。所以就算他能开创一个新的学派,也很难壮大。”
白尹忽而微微一笑:“那么,如果我现在上台,驳倒他,是不是就可以收获人心了?”
竹澄意扭过头来,瞪大了眼:“你?白公子竟然有把握?”
“不敢说把握,不过好歹可以试试。”
说完,白尹站起身往台上走去。
恰在此时,又一个上台挑战的士子耷拉着肩膀走下来。而白尹与此人擦肩而过,脸上丝毫没有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有一片清逸淡然。
走上方台,来到孙缟面前,白尹作揖道:“在下白尹,愿与孙公子论道。”
“原来是白公子……”孙缟眯了眯眼,暗暗揣测起来。他当然记得面前的少年,就在前些天,两人还在陵家大门外对于传统派的古旧呆板同仇敌忾,可是现在,这少年上台来意欲何为?莫非是要同其他人那样,试图驳倒自己以成名?
不过白尹并没有如他料想的那样,一上来就急着抛出自己的论点,而是先问道:“孙公子,敢问您是否认为,道德之高下与做事之成败,毫无关系?”
孙缟意识到,这少年在替自己总结观点的同时,似乎故意将其说得略显武断。于是他想了想,答道:“并非毫无关系,但也绝不像老旧之言那样,好像能否成事全凭道德决定。”
白尹又问道:“在孙公子看来,何谓道德?”
道德是什么?如何下定义?这样的问题对于孙缟来说,跟之前那些大同小异的质问就完全不在一个难度上了。
很多时候,人们争论半天,最后才发现之所以观点不同只是因为对某个关键词语的理解不同。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还好,可那些抽象词语,每个人的理解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一样,也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所以此刻白尹摆出来的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并不好回答。
思索片刻之后,孙缟答道:“心性之好坏,谓之德。”
白尹却摇了摇头:“此言无甚意义,毕竟没人能一眼看穿内心。要论人之道德,终究是要观其行为。孙公子,敢问有德之人与无德之人相比,在行为上有何区别?”
孙缟默然半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在大辩开始前,他不仅翻遍史书寻找论据,更是走访过几十家学派,对可能出现的反驳都一一做好了准备。到了台上,胸有成竹才能信马由缰。可是此刻白尹的问题,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既然全无准备,自然就不太好办了……
见对方没有回答,白尹又接着问道:“不瞒大家,我家中以行商为业,这次来岳山也带了一支商队。那么对于商人而言,诚实守信,不坑蒙拐骗,不以次充好,不缺斤少两,这是不是德?”
孙缟隐然意识到了不对,可此时也只能点头道:“是德。”
“我家里常年秉持这样的德行,时间一长,周围的顾客都知道我家讲究诚信,所以不再去那些奸商处采买,都成了我家的顾客。于是我家的生意做得比别人大——敢问孙公子,这是不是德行的作用?”
孙缟扯了扯嘴角:“可这只是商人之事,不能推及天下事。”
听他这么说,白尹不由得笑了——只要承认了第一步,那么后面的推理,就再也无法阻止了。接下来的胜负,已然十拿九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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