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充盈着胭脂香气的屋内,白尹与萧木隔桌而坐。小楼的主人瑜梨姑娘则在两人之旁,也就是那木窗旁边。至于侍女小音,在摆上了茶水之后就默默离开了。
“我能猜到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白尹的语调虽然平淡,听在另两人耳里却宛然掷地有声。
萧木沉思片刻,反问道:“敢问川公子,你猜到什么了?”
“你和潼王有仇。我说的,不只是竹家的事情。潼王本来已经瞒过了竹家,却没瞒过你。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的妖族天赋,但可以想见,你一定是盯着潼王,努力在抓他的把柄。你成功了,抓到了,并且把竹家拖下了水。”
“我并没有害竹家的意思……”
白尹摆了摆手:“萧大侠无需多言,我说的只是客观结果。若论心意,你肯定不想害死太史令,但你知道竹家的气节,知道他们一家将作何选择,所以试图利用他们扳倒潼王而已。只不过你或许没有想到,潼王出手那么果断,甚至杀光了竹家,没让他们将真相揭露给天下。”
萧木与坐在窗边的瑜梨对视了一眼。尽管只有一刹那,可是两人相交的目光中却凝聚了不少含义。
瑜梨把木窗拉开一道缝,往外观察一番,确定一切如常,没有埋伏的迹象。然后她回过身,冲着萧木微微摇了摇头。
萧木收回目光,沉声问道:“敢问川公子,如此说话是何用意?”
白尹冷然道:“我愿意帮助你……不,应该说,是互相帮助。”
萧木凝视着桌对面的少年,打量半晌。从那目光中,他能看出一丝愤懑之意,还有不可动摇的果决。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时的交谈,其态度之转变让他不由得为之讶然。但转念一想,萧木却又觉得似乎并不难想通。
“是不是潼王拿你当棋子,惹恼了你?”
白尹冷笑道:“我一开始就摆出了甘愿当棋子的姿态,自然也不会为此而恼怒。只不过,要拿我当磨刀石……这就没法忍下去了。”
“磨刀石?”萧木拿起茶杯小啜一口,目光中隐隐然已有所明悟。
“我已经很坦诚了,”白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萧大侠也请实话实说吧,你和潼王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还有,为何别人都看不破他的秘密,你却能发现?”
白尹抛出的疑问,显然已经触到了萧木的底线,令他低头沉吟,仿佛千钧重担压上了肩头一般。
默然思索半晌,萧木忽然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出门之前他还招了招手,示意白尹跟上。
于是白尹跟着萧木,步出小楼,经过了先前两人切磋练武的地方。最终,萧木在水景旁边停下了脚步。
此处有一池清水,水中还有一座约莫两人高的嶙峋怪石,正是所谓的有山有水。只是如今这个季节,自然不会见露天的清水,只能看到一层厚实光洁的白冰。
萧木站在池边,蹲下身,用手掌触至冰面。与此同时,他头也不回地道:“川公子言中了。我确实和那位至尊有仇,只不过我抱着仇恨,可他并不知道我这等小人物。”
白尹站在他身后,颔首道:“萧大侠之前说过,以木类妖族的安危为己任。潼王却喜欢操控妖族,草菅人命,行事无所顾忌。这样一来,他肯定犯下过让萧大侠无法容忍的大罪吧?”
萧木不禁回头瞧了一眼:“确实如此。不过,以‘大罪’说君王,川公子的胆子是真不小啊。”
白尹耸了耸肩:“这就要感谢潼王陛下了。他实在太强,反倒打消了很多疑心。”
“哦,怎么说?”
“潼国之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掣肘潼王。六部有尚书,朝堂上却没有丞相,绝大多数人都慑服于王权的威压。在这种局势中还暗中怀有二心的,就足以确定是与潼王势不两立之人了。况且正因为一强独大,潼王若是怀疑谁有二心直接诛九族就好,就像那吏部尚书,不需要做什么弯弯绕绕的事情。总之,正因为对方太强,我们就没必要互相猜忌怀疑了。”
萧木点了点头,苦笑道:“有道理……所以我的天赋能力,也不打算瞒你了。”
言语间,厚厚的冰面突然开裂。呈蛛网状的裂隙迅速扩散,变宽,化为碎片。结果,在池边附近涌出了一片夹带着水草的清水。
白尹低头望着,不由叹道:“这就是妖力的作用么?”
“破开冰面,只是一点微末本事,关键在于……”萧木忽然站起,转过身,“我走远一些,川公子就在这里说话。说两句,随便你说什么。”
白尹顿时反应过来,愕然道:“难道你能窃听?”
萧木笑而不语,快步走远了。他绕着岸边,走到了水池对面。在此处,两人相隔近乎十丈远,除非大声呼喊,否则实在不可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这时,白尹随口说了一段话。
他面色如常,音量也只是同平时交谈一般无二。可当这段话说完之时,萧木却神色一凝,愣住了。
然后萧木快步走回原处,来到他的面前。
白尹微笑着问道:“萧大侠,听到我说什么了?”
萧木郑重道:“吾平生无所妄图,但求念头通达。故而虽千万人,吾往矣。”
白尹不禁鼓起掌来:“萧大侠可真厉害,这就是你的天赋能力么?只要是存在水的地方,都能窃听到?”
“我的族名是浮萍。方圆数里之内,只要是存在浮萍的水附近,不管有什么动静我都能听到。身处玉柔阁,要听到王宫里面的声音,于我却没什么困难。只是岁末以来池水都结了冰,宫里面的情况我就一无所知了。”
白尹由衷叹道:“萧大侠的天赋,果然厉害。”
萧木摇了摇头,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妖族天赋与生俱来,老天爷的赏赐而已。但像川公子这般心性,才真是……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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