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临死前就一个念头,那就是嘲笑自己的天真。
过往在资本市场兴风作浪久了,他不由得有了种世界尽在掌中的错觉。可是与几十块钱一把的砍刀一对比,这种错觉有多么荒谬简直不言而喻。
夺了人家几十个亿的筹码,把人赶下了赌桌,却没提防人家彻底掀桌来报复——这是多么天真的狂妄。自以为学了点拳脚功夫就无需请保镖,这又是多么幼稚。
结果,他被人砍了十几刀。尤其是上半躯干,几乎很难找到一片完好无损的皮肤。
随着血液的流失,体温降低,他的思维也越来越迟钝。
渐渐地,他已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身处救护车还是急救室,身边的人是公司下属还是医生护士……说到底也就那两种可能性。家人早已无牵无挂,朋友只有酒肉,恋人什么的更是不存在。
刚过而立之年的白尹无比清楚,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
意识愈发昏沉,不久前还难以忍受的疼痛感也渐渐飘远,难以感受到了。一种疲惫至极的沉睡感,包围了他。
死亡,貌似就是个意识消散的过程。
但白尹的这个过程出了点异常状况。
原本已经归于混沌的意识,居然逐渐找回了自我的存在感。身体的触感和呼吸的实感也渐渐回来了。不仅如此,甚至还能闻到熏香的味道,眼皮也暖洋洋的……
白尹睁开了双眼,看到的却不是医院的洁白颜色,而是彩色的木制屋顶。那是以祥云为造型的浮雕,上面还涂了紫和绿的颜色,描金画漆。
“这是哪里的天花板?”他不禁喃喃自语。
忽然,耳朵里灌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先生终于醒了?还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赐教?”
白尹深吸口气,用力撑起身——他发觉,身体状况似乎远比预想的更好,用力之处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明明双臂都已经被砍得见骨了……
他的注意力暂时从自己身上挪开,放到了不远处的人身上。刚才说话的,是一个身披黑底青纹长袍的壮年男人。而在这人身后,还有十几个人恭恭敬敬地侧身站着。
看那十几个人年纪不小却面白无须的样子,就不难猜到他们的宦官身份了。在白尹看来,就仿佛这些人本应有的雄性气质全都被领头的那位大人物夺走了似的。
那个身披黑底青纹长袍的男人貌似正值壮年,大概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一大束粗黑浓密的胡子,从下颌直垂到胸前,梳理得井然齐顺。一张原本没什么特点的平庸脸庞,被长髯衬得分外威严。不过男人此刻投过来的目光,却又显得颇为和蔼亲切。
白尹从床上下来,目光快速扫了一下周围。他的脚下,是光滑的木地板,但地板的纹路与现代木地板有着明显的不同。尽管在这方面了解不多,但白尹自认为也算见多识广了,眼下这种款式的地板他还真没见过。这种加工技术不高、却用额外的精细手工加以弥补的风格,如果让潘家园的行家看到了想必能琢磨出更多意义。
而且不只是地板,周围的一切布置都显得格外怪异。油灯、炉火、木家具,这一切就像是古代的宫廷,却又很难说具体是哪个朝代……
白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华服男子又问:“先生说什么?”
“我是说……我的名字是川越。”白尹当然不会急着把自己的真名报出去。就算真的是穿越,再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但能用假名的地方似乎还是先用假名比较好。
况且更重要的是试探。说自己的名字是‘穿越’,在现代人看来无疑会有些滑稽。而根据对方的反应,就能做出一些很重要的判断。
白尹仔细观察,发现面前那群人的脸上没有半分异常,对‘我的名字是川越’这句话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要么是这群人的演技太好,要么就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也就是说……
真的穿越了。
认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间,突然无数的记忆如浪潮一般翻上脑海,让白尹好一阵晕眩。
从童年到少年,从村庄、小镇再到都城,还有父母、玩伴、青梅竹马,无数的家长里短混杂着某个男孩的自我认知,让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几乎陷入混乱。
好在,这种超出极限的高负荷运转只有短短的几息时间。那些记忆昭示了其存在,便复归原位,不再捣乱了。
白尹低下头,再次确认了——这双手,不是自己本来的手。这具躯体,不是自己原本的躯体。
换言之,魂穿。
不过白尹并没空暇感叹什么,反倒立刻下床:“还不知阁下是……”
“寡人乃潼国之君。为安国兴邦,寡人诚心作法四天,终于请来了川先生。”
“请我来是为什么?”
“但愿先生能施展所长,令我潼国傲立于十四国之间,”
“我擅长干什么,陛下知道么?”
“寡人不知,所以还要请先生赐教。”
这个潼国君主的表现,对于白尹而言一点都不陌生。自视甚高却强压着性子,抛开身为大领导的架子,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这种人,他近几年是见得多了。
既然见得多了,那么怎么处理比较好,自然也是清楚得很。
白尹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不要急,安国兴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吧。既然是陛下召唤了我,那我自当竭力回报陛下。”
潼王微笑着颔首道:“甚好,如此甚好……时辰也不早了,川先生好好歇息吧。”
“这是我的床?”
也怪不得白尹这样问。因为在他刚才接触的那一堆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处空间的存在。从室内布置看,这里似乎是宫廷之中的某一座房子。
潼王答道:“这是为川先生准备的宫室,距离寡人的居所也不远,能照应周全。”
“多谢陛下,陛下费心了。”
“无妨,寡人这就不打扰了,具体的要事明天再谈吧。”
潼王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中离开了。出门时,这位君主披上的厚重大氅,还有从门外吹进来的冷风,都向白尹表明了如今的季节。
“穿越前还是夏天,这里就是冬天了啊……”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不动声色地绕了好几圈——这是为了检查,确保没有人在听墙角。身处于没有窃听器的时代,这种检查倒是简单多了。
检查完,他坐在床边,默默梳理起脑子里纷乱的记忆。
从记忆来看,这具身躯的原主人是个家境普通的乡下男孩,属于在村里比较受欢迎但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的那种乖孩子。后来随着父母搬了两次家,最终住进了潼都。可是在都城里的生活却成了一场噩梦,因为潼王开始捉半大的孩子,好像是用来……
白尹只顾着低头沉思。然而就在他刚刚检查过的木窗上,却多了一丝细细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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