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徐潺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关于盐政之事,徐家本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徐祥均出于义愤为此事奔走,却被官府捉进牢里。任何一个心存良知的县民,都必然过意不去,心怀亏欠之感。
于是,便许多县民来拜访徐潺,商量定了去县衙跪拜上香之事。
徐潺并没有宣扬此事,但一传十十传百,也足够让全县的人都知晓此事了。于是到今天真正行动之时,聚集在县衙门口的人数已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但他并没因此而有丝毫窃喜,反倒隐隐有些担忧。
果不其然,接下来这份担忧便成了真。
打盐甲兵卫,打盐督,反抗衙役,将衙门里的县令也捉出来,和盐督一起绑着吊起来揍……这每一桩都是把徐潺吓得肝胆俱裂的罪行,可是兴高采烈的县民们却好似全然没有顾忌他们行为的后果。
那两只鞋子丢出去了之后,徐潺就开始呐喊,用力拉住每一个闹得兴起的县民,可惜一人之力实在太过微小,哪怕加上儿子也一样。他们没能拉住闹事的人,直到喊哑了嗓子,还是束手无策。
无人能阻止,于是闹事者就愈发的胆大妄为。直到有人点起了火把,有人拔出了刀剑……看着这一幕,徐潺已是心如死灰。
若是真的让县令和盐督血溅当场,县衙又被一把火烧掉,那么营县之事就捅破天了。朝廷震怒之下,必然是大军压境,玉石俱焚。营县在地图上就此除名,都未必不可能。
尤其是徐家,更是成了反贼之领袖。别说留一条命,徐祥均能不被凌迟就已是大幸。至于徐家的其他人,怕是也难逃一死。
徐祥同显然也意识到了局面之严重,可是身为手无寸铁的凡人,如何能拦住一大群激愤至极的县民呢?
就在最绝望的时刻,一个清秀的少年,以最坚决的姿态站了出来。
“你们难不成真想反?想清楚!再闹下去,官府会怎么报复营县,想清楚!”
这两句喊出,整个人群就像是在沸腾的水中添了一碗凉水,立刻安静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威严,毕竟对于营县之人而言,这个少年无疑是个陌生人。但他刚才喊出的声音实在太过响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而在耳膜疼过之后,看着那少年身旁急得上火的徐家父子,人们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突然,徐潺流出两行老泪,“咚”地一声给白尹跪了下来。
“多谢白先生援手!要不然,我们徐家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而营县也要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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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掌柜坐在崭新的酒馆里,却给自己斟上了一小杯清茶。
茶香扑鼻,他以手指轻叩桌面,听着那木桌被叩敲出的笃笃声,悠然哼起了小曲。
就在这闲适之时,熟悉的年轻伙计从门外闯了进来。这伙计名为龙二,是个没了双亲的可怜孩子。北安城里的酒馆遇事开不下去之后,店里其他的伙计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在北安城里各寻出路了,唯有这个龙二一直跟随着杜掌柜,来到了几千里之外的齐国。
龙二此时慌慌张张的,大声嚷道:“掌柜的,我看到熟人啦!”
“熟人?”杜掌柜放下茶杯,瞥了一眼,“是谁?”
“就是我们搬家之前,在北安城里见过的那个漂亮公子哥。他光是在县衙门口喊了一声,就吓住了那些愚民。海盗的暗哨也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先溜了。”
杜掌柜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小二,你说清楚。今天在县衙门口出现的公子,是不是那天在咱们的旧酒馆里杀人的那位?”
龙二摇了摇头:“不,是另一个。那公子看着俊秀,可嗓门是真大啊。他说不定也会武功,掌柜的你觉得呢?”
杜掌柜摸着茶杯边缘,喃喃道:“这可不好说啊……或许,白尹也会武功吧。”
“那公子的名字叫白尹?掌柜的,你咋这么清楚呢?”
“还在北安城里的时候,我就见过他的画像。所以那天一看,我马上就认得出来。”
“画像?这白尹难道是个了不得的名人?”
杜掌柜斜眼看着自家小厮,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前些天不是才跟人侃岳山的白先生有多厉害吗?怎么今天真个见了,反倒是……”
不等掌柜的嘲笑完,龙二就吓了一大跳:“不会吧!白先生不是个特别厉害的学士吗,咋会那么年轻!”
“呵,人家就是那么年轻。至少,外表是那么年轻……”杜掌柜捻起一根沾在杯口上沿的茶叶,送到嘴里,缓缓咀嚼起来。
嚼着嚼着,杜掌柜的手指又在桌面上叩了起来。他低垂着脸庞,双眼眯得成了两条缝,让人无从捉摸他此刻的情绪与思路。
龙二见自家掌柜的似乎开始了沉思,便轻手轻脚地往后厨走去。但才迈出几步,他就又被掌柜的叫住了。
“小二,你想不想当掌柜的?”
龙二回过头来,一脸诧异:“我?当掌柜的?”
“对,我要准备开分店了。到时候我不可能在每一家酒馆都亲力亲为,你能不能帮忙?”
成为酒馆掌柜的,意味着什么?用不完的银子?再也不需要起早贪黑干活?光是想想,龙二觉得自己就要在一片酒香中醉了。
这时,陈掌柜却又说道:“不过你要想当个掌柜的,那需要锤炼的地方可多着呢。就从现在开始吧——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尤其是白尹的作为,全都仔仔细细给我讲一遍,不要有任何遗漏。讲完以后,我带你看账本。”
龙二开心得瞪大了双眼,咧嘴笑道:“好嘞,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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