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特先生只觉得不会有更荒唐的事了。
“您是说,让一个完全的陌生人担当一件不可能的调停工作?”
凯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婚礼的仪式已经结束,一对新人走过来准备接受主人的祝福。新郎衣冠楚楚,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腼腆微笑,新娘的神情却很不耐烦,眼睛不住往身后人堆里来回扫视。
“有机会接受您的祝福令我不知说什么好……”
“那就闭上嘴。”凯恩冷硬的态度让杰罗姆都感到吃不消,新郎难得还有笑容,只是已经变得相当勉强。
凯恩对新娘说:“过来,侄女。把面纱揭开。”
新娘把脸颊凑到他跟前,凯恩作出个亲吻的姿态,压低声音说:“直到你成功生下继承人,都不许再见盖洛普男爵。别忘了,新生儿的族姓代表你夫家的脸面!这之后我会给你相应的补偿,你要确保这场婚姻的‘神圣性’,否则我只有先把那小子阉割掉。”
新娘几乎泣不成声,全身颤抖着点点头。不用问也知道,“盖洛普男爵”显然不是婚礼的主角。新郎相当乖巧地搀扶自己的妻子,用饱含感情的声音说:“您的祝福太令人感动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至于你,”不用凯恩多说,一个侍从自动奉上捧在托盘里的地契。“收下它,那里很适合生育。不管你怎么干,四个月后我要听到侄女怀孕的喜讯。”
一对新人受到这般礼遇,也只能黯然退场,好好履行职责去了。杰罗姆目送宾客陆续离开,每个人经过时都对凯恩颔首示意。直到礼堂里只剩下杰罗姆和凯恩,站在身后的侍从搬来两张椅子,他们就坐在寒风里谈话。
凯恩说:“北方省份的贵族十年前支持国王那老不死的,唯一得到的就是苛捐杂税。他们对现在的局面颇有微词,加上力捧王储的曼尼亚选候、重兵压境的科瑞恩、明争暗斗的各大商会,罗森的时局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杰罗姆心想,眼前此人才是老国王的心腹大患吧?刚才这桩政治婚姻可能是拉拢北方贵族的手腕,凯恩把复杂的局面一语带过,不过谁胜谁负都跟自己毫无关系。“我不太明白,您对我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中间人’的角色,理应由声望足以服众的人物担当……”
“足以服众的人物都已选定立场,歌罗梅找不出一个‘中立人士’,这点我比你清楚得多。”
“而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人们甚至完全不认识我。”
“是这样吗?”凯恩冷笑。“你需要谁的注意?我?密探?还是贵金属杂种们?如果这些人都在盯着你,再没什么需要介绍的家伙了。”
杰罗姆坐姿僵硬起来,否认一切毫无意义,他只好实话实说。“在我看来,若非您的‘热情举荐’,无论密探还是‘贵金属联盟’,都不会对我多看一眼吧?”
凯恩竟然赞同地说:“毫无疑问。是我把你的行情抬高,你现在的境况一多半在我计算之中。”
“我还能说什么呢?似乎突然得到了大力赏识,令人受宠若惊。不过,您对我又了解多少?我只想找个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
“搞诈骗的话,我这里有的是机会。”
想到自己初抵贵境之后的第一桩买卖,森特先生马上无言以对。凯恩接着说:“一开始,你不过是个碰巧路过的诈骗犯,打乱了计划好的更大的骗局。我相信,贵金属杂种们已经跟你沟通过,我本人还是挺欣赏原来的计划;等你击败我的人——她不是最优秀的,但却输得毫无悬念,我才想要真正认识你一下。要知道,这个组织可能看起来不体面,不过打探某人的底细还是小事一桩。”
说到这里,凯恩有意留下足够时间让杰罗姆考虑自己的处境。杰罗姆心里忐忑不安,如果对方戳穿自己的身份,杀人灭口想也别想,只有乖乖听令行事,从此以后再也没法摆脱对方的纠缠……他的神情早在预料之中,凯恩等了一会,招手唤来侍从。侍从摊开一份几页纸的文件,高声朗读起来。
“赛门·奥布莱恩,绰号‘狼獾’,出生地不祥。未成年便因盗窃和团伙抢劫多次入狱,并数度逃狱。665年被强征入伍,参加罗森北海守备舰队。667年逃避兵役,改行从事海上走私。初为‘贝洛弗风号’船员,同年8月晋升帆缆长,参与数十起针对近海商船的抢劫。同年11月鼓动海员暴乱,绞死船长并取而代之。次年1月,在大副组织的暴乱中遭到流放。此后辗转至东部海域,自组船队从事奴隶贩运。671年夏,船队在烈风海峡东岸遭遇大暴雨,将充当压舱物的300名奴隶幼童抛入海中,此人在船只触礁沉没后生死不明……”
凯恩冷冷地注视森特先生,看得他心生寒意且莫名其妙。
“呃,也就是说……”
凯恩身体前倾,寒声道:“别装了,赛门!你这下流胚子!行事无耻、身手惊人、还有个半岛地区抢来的老婆,你以为自己很高明吗?!”话是这么说,凯恩的表情却没有多少鄙夷的成分,反而透着同行照面的古怪意味。“我差点就相信你只是个无名鼠辈!别忘了你有多少仇家……只要一句话,赛门·奥布莱恩就等着给人活活分尸吧!”
杰罗姆半天没说话。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他飞快权衡利弊,对方怎么可能弄错如此关键的情报?若说作伪试探,又完全找不出理由……不过,比起自己真正的仇家,那些等着把“赛门·奥布莱恩”分成几份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唉!”森特先生放弃地低叹一声,“老狐狸,我终究斗不过你!”
凯恩满意地缩回椅子里,沉吟着说:“事情很简单。我不指望你忠心耿耿,你这人没良心可言。‘中间人’的提议仍然有效,我要通过你把‘特定’消息散播出去,让其他**养的摸不清我的动向。至于报酬……”一面冷笑,凯恩先生蛮有把握地说,“贵金属的人会为‘这些’消息付账,只要做得干净利落,我也会给予你生意上的方便。就这样,还需要考虑吗?”
“……密探怎么办?”
“我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到时候他们总会服软,你要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懂我意思吗?”
“我适当强硬,让他们来求我。”
“就这么回事。”
老少二人深有默契地点点头,杰罗姆似乎还有难言之隐,眼光闪烁,欲言又止。
凯恩不耐烦地说:“别婆婆妈妈的!直接讲!”
森特先生下定决心,迟疑地说:“你到底怎么认出我来的?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够谨慎?对我这种人,知道自己可能存在大意疏忽,夜里睡觉也会吓醒……”
凯恩一言不发,和他对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
“你藏得足够隐秘,我也没找到什么漏洞。”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只能花钱询问‘占星家’,他们还遮遮掩掩的,你都不知道自己的价码有多混账!”
——“占星家”?不就是艾文的手下吗……
森特先生突然感到,所有这些事都是预先计算好的,从自己充当诈骗犯开始,就已经落入一个巨大的圈套——还是说命该如此?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一定相当古怪。
昨晚死缠硬磨,艾文总算露了脸,还声称“一切正常,完全不必担心”。现在看起来,不知道耍他的究竟是密探和犯罪组织、还是“广识者”本人?明知道问不出有价值的情报,他还是很想跟石脸谈谈,艾文究竟是要帮他,还是仅把他作为道具、完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代价已经付出”,难道暗指自己才是被利用的对象吗?
无谓地出一会神,杰罗姆被不耐烦的凯恩拉回现实。商量清楚细节步骤,森特先生总算完完整整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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