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不徐不疾的说道:“陛下也是凡人,您对陛下的好,陛下总归是看在眼里,心里有数的,云妃娘娘进宫不过才数月,陛下心里的份量自然还是您更重些。
也许真是因为陛下心软,雁臣回去临骃以后,沈星野不知道怎地想起来了禁足的锦美人,赐下御旨解了她的禁足,也准许她在飞英会的时候随着御驾出宫去。
锦美人难得地高兴起来,在那一天仔仔细细打扮了一下,挑了一件嫩黄的衫子,头面是陛下赏的,还仿着前朝公主的样子在额间点了落梅,清纯动人。
她一个人坐在帝王车辇后头的轿子中,外头仪仗吹打,好像回到刚进宫那一天,热闹极了。
锦美人悄悄掀起来轿子一侧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大夏的飞英会与南楚不同,先是皇帝携后妃登城墙一览山河,此为国泰民安,而后去宗祠拜祭皇天后土、青帝神仙,此为四季时序能够风调雨顺,最后在晚间上钟楼放明灯祈福,为边塞军士指路,魂兮归来。
民间百姓没有这种规矩,他们自个玩乐,在城中开斗花会,女人们在环罡河边洗涤新衣给家中老人小孩穿戴,这便是新一年新气象。
沈星野坐在肩辇之上,镇远侯祝南弦率领禁军、鹤鸾卫夹道相拥,百姓在街上扔着大团的牡丹花,这是皇家的纹徽,象征着他们对皇帝的爱戴。
宋云初骑着妃妃慢慢跟在后头,祝南弦见她骑马还愣了一下,问要不要自己给他开个道,宋云初摇了摇头,盯着前方明黄的身影说:“我跟着他。”
沈星野做皇帝的时候是很不一样的。
他端坐着,八风不动、落落大方,闪亮的冕琉挡着他的眼,没有人能看清皇帝的眼神。
沈星野的年岁其实还比宋云初还要小一些,看起来却很沉稳,给人以一种能够赖以依靠的气势,这也许就是大夏人爱戴他的原因。
宋云初初次见到他,沈星野是御花园里奏琴的、孤高的琴师,他在人后有自己不可言说的寂寥,在宋云初面前有弯弯绕绕的别扭,可他只要穿着龙袍就是势不可挡的龙子。
宋云初握着妃妃的缰绳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大概能够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你了。”
就像浣纱女阿锦爱上那个脆弱悲伤的皇帝一样,段一灯爱上的是温柔又强大的太子。
她手摸了摸自己宽大的袖口,南楚的衣服穿着骑马并不方便,可她还是穿上了,里面有一张银色的假面,刻着倒置的茶盏形状,安安稳稳地躺在右手的袖子里。
沈星野坐在前头微微侧了头去问祝南弦:“宋云初跟得上么?
祝南弦早在迎亲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宋云初的马术,这样驱驰不成问题,放心得很:“稳着呢。”
他还嘲笑沈星野担心宋云初,笑道:“陛下担心她,怎么不叫她与你同坐?
沈星野轻轻哼了一声:“祖宗的礼法不能坏,骑马是她自己个儿提的,孤便允了。”
“只是这衣服宽袍大袖的,骑马并不方便,怎么不叫他穿胡服”祝南弦问。
“楚人都爱漂亮,她爱穿便穿了,回程的时候叫她坐轿子回去。”沈星野并不在意。
一群人行至环罡城门口,沈星野先行下辇上了城墙。
环罡在数代以前是大夏先祖第一块打下来的土地,城墙上镌刻着长幅的铭文,记载着那场艰难的战役。沈星野恭恭敬敬燃了三柱香,青烟随风散去,银甲的士兵们在旁吟唱战歌,他抬眼望向城下,宋云初穿着湖蓝的衫子坐在马上,衣服飘得要飞起来一般,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
运筹帷幄的皇帝突地心跳了一下,冲她招手:“云妃,上来。”
宋云初不知有没有听到,只是坐在马上看他,脸上还挂着笑。
她看得够久了,又转回身去看后头坐在轿子里的锦妃。
其实并不看得到人,但却觉得锦妃应该是很高兴的,于是笑了笑,手上马鞭直直打向马腿,从人群之中冲了出去。
“驾!”
她往城门去,飞驰的马每一步都踩得稳妥,沈星野不知道她的马术如何进步得这么快,其实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宋云初其实是会马的,在他没有去迎亲的那一天凌晨,宋云初拖着自己的病体驾马走到了宫前,沈星野没能见到这样的她,是祝南弦护着她进到了这深宫里的。
沈星野在上头惊愕了片刻,远处忽地有马蹄奔腾的声音,早已走了的浑邪驾着马带着一小队骑兵出现在环罡城中,挡住了后头涌来的士兵和震惊的祝南弦。
“跟我走!”浑邪一把抓过宋云初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马上,守门的士兵早就被替换,两人竟这般毫无阻碍地冲出了环罡城外
妃妃在城中孤零零地嚎鸣,祝南弦带着几个人从临骑兵中脱身而出去追赶宋云初,宋云初坐在浑邪马上冲后面大声喊:“祝南弦!你回去罢!”
祝南弦不肯,他说:“宋云初,你是被他劫走了。”
这就是宋云初自己布的局,她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地呢?她不忍心打破祝南弦对自己的认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假面,跟着假面一道被带出来的是一枚龙纹的白色玉佩,她伸手一扔,玉佩不偏不倚落到祝南弦怀里。
祝南弦拿起来看了看,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城门上的皇帝。
沈星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紧紧撑着城墙,眼睛直勾勾看着宋云初。
“陛下!”祝南弦举起那块玉佩,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你的玉佩。”
沈星野却对着宋云初轻轻问,你不是说拿了这块玉佩做信物,去作弄他么?还说要讨鹤十一,我特地给十一批了假。
宋云初伸了伸手,浑邪便停下了马。
“陛下,是我骗你。”宋云初戴上那张假面,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表情,声音冷得像块冰,可她明明是南方人,不该冷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