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邪只饮着酒，目光灼灼盯着殿上帝妃二人，半晌才喝了口酒缓缓道：“小蓼，你可知风仪秀整，琳琅珠玉在汉文里甚么意思么?”

名叫小蓼的小童低声用临骃语回：“不知。”

浑邪也用临骃语说：“便是云妃。”

风仪秀整的云妃有珠玉之才，心里其实记仇得很。

她墨笔一挥，规规整整写了一行小字。

“冬月二十九，临骃雁臣集英殿上曰后妃不得议政。蛮夷之辈，未得开化，粗鄙不堪。”

沈星野看她力透纸背，忍俊不禁：“孤以后可不敢惹你生气，否则日日被记上一笔。”

宋云初往前翻了几页，淡淡道：“陛下早已名列其中。”

“娇娇好记仇。”沈星野坐在一边给她剥饴糖，宋云初体弱多病，近日又患了风寒，她才喝了药，嘴里嫌苦，沈星野顺手在青黛手里捞了一把糖，任劳任怨地剥开，然后塞到娇贵的云妃娘娘嘴里。

云妃娘娘哼了一声，得意地龇了龇自己洁白如编贝的两排牙：“有仇不报非君子也。”

沈星野把糖喂进去，手指自然地捏住她的嘴做成一个鸭嘴模样道：“牙尖嘴利，口舌却恁地软，我看你不是君子，是咬人的小兔儿。”

宋云初实在很不能明白沈星野为何不爱正正经经喊自己名字，一定要叫些怪怪的别称，她由爱妃变作娇娇，如今又是小兔儿，脑内不禁想到那日送来的匾额，只是上头的字变为了小兔儿三字，怄得她呛起来，咳得眼角泛起一点泪。

沈星野不知道她想了什么竟咳得这么厉害，捏在嘴上的手自然张开捂住，接着她炙热吐息。

待宋云初咳完他揶揄地笑起来：“古有张敞为妻画眉，今有孤一掌为妻捧涎，也是流传千古的佳话了。”

宋云初咔嚓咔嚓咬碎了饴糖忿忿道：“焉知浣纱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是佳话?”

沈星野凑上前去嗅了嗅怀中人，清淡馨香里还有着一缕甜腻的饴糖甜味，压着宋云初的颈窝笑：“好端端的饴糖吃出来一股子醋味儿。

“陛下不是喜欢得紧么?”

沈星野在五味之中偏爱酸味，宋云初斜他一眼，似笑非笑。

夏帝见她眼波流转，突地想起宋云初刚入宫时候淡漠疏离的样子，那时候这人好似对什么都不上心，端得很，还真把沈星野给骗了过去。

谁知道自诩君子的宋云初也会拈酸吃醋，还会在账本上记仇，沈星野不知不觉放柔目光去哄她：“娇娇给的，孤甘之如饴。”

只要宋云初一直像现在这样乖乖的，沈星野不介意更用力地去疼爱她，这是御下的法则，是帝王心术，也是他莫名生出来的、不该有的脉脉温情。

而宋云初一定不会发现。

他手指缠着宋云初的发丝古怪地想，宋云初这么的聪明，这么的聪明，身上长了刺的、凌厉的聪明，也是不合时宜的聪明。

“娇娇，乖乖睡觉吃药，明日孤带你去骑马。”他轻轻碰了碰宋云初红热的脸，怜惜地说，“散散汗，病就好了。”

宋云初终于倦怠地合了眼，不是很清醒地骂了一句：“苦……死了。”

沈星野不动声色地扯起了嘴角，手上还有饴糖黏腻的糖液。

“阖宫的糖都送给你吃了，小孩儿似的贪甜。”

宋云初合着眼睛敷衍道：“谢谢陛下。”

陛下得了谢，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夜色深沉，星子点缀其间，青黛伏在宋云初榻下守夜，突地听她家小姐念叨什么，凑近了去听。

“嘁，吃你几块小糖……小气。”宋云初撅起嘴巴，揪着被子翻了个身。

临骃送来的汗血宝马就在沈星野的珍兽苑里养着，毛色柔顺亮丽，四肢健美修长，宝驹通人性，那眼睛水光圆润，像垂髫小童般稚齿可爱。

宋云初在南楚不常骑马，君子六艺有骑射，她只是粗粗练过，南楚没有那样大而开阔的地方让人纵马奔腾。

小意温柔的楚人所居住的城镇里都是水巷街陌纵横交错，那里最多的是连绵的丘陵与湖塘，四季湿润温暖。

大夏更靠近边塞，有着荒漠与草原，夏王室有骑射的传统，每一个皇子皇女都会在自己成年时拥有上好的宝马，更有围猎的传统，每年在皇家猎场拔得头筹的人会被视为最英勇的“天将军”,获得丰厚的赏赐。

“前几年是桐月，”沈星野拿了马草去喂，高头大马喷着鼻息嚼干草，“今年的围猎应该也还是他。”

“陛下没有取过头名么?”宋云初纳罕道。

“孤没什么想要的，桐月那时候想去参军，连夺了三次魁首，先帝和他爹才许了。”沈星野伸手捋了捋马的鬃毛，那马与他亲近了些，竟然低了低头靠近沈星野。

宋云初坐在边上很向往地道：“陛下的第一匹马是什么样子?”

“和它像极了，也是雁臣上贡的，毛色红亮，只是凶悍了些。”沈星野转身朝宋云初挥手，“你来摸摸它。”

宋云初瘪了瘪嘴：“不要。”

“怕什么，这小马才四岁。”沈星野诱哄着，“孤把它送给你，你来给它起名字。”

宋云初一听到沈星野要送马，眼角噌地亮起来，慢吞吞挪过去抚了一把马背，兴奋地说：“真给我了?”

沈星野伸手绕到宋云初臂下把人高高举起来放到马背之上，宋云初惊呼一声，两条腿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扑腾了一下，急声道：“陛下!”

她紧张极了，手下意识地挥着，要去抓住沈星野。

沈星野朗声笑起来，自己也跨了上去坐在宋云初身后，他一只手臂牢牢箍着宋云初的腰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然后单手牵住缰绳。

宋云初紧紧缩在沈星野怀里，惊魂未定地伸手去拉了拉套马的缰绳。

“你是不是没骑过马?”沈星野在他身后畅快地笑，“临骃的马可是好马，你有福。”

宋云初喘了口气，她悄悄摸摸顺滑的马背，问：“陛下可不可以教教我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