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初心里觉得有趣,慢吞吞地想,这夏帝去年被火烧了,我去年被水淹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要论苦,竟是能苦到一块儿去了,只希望这暴戾皇帝能在看同病相怜的份上对自己好点就是。
不过皇室出了这等荒唐的事儿确实不能往外头说,宋云初喝了口茶,温言问道:“镇远侯缘何将此事告知小女呢?”
祝南弦神色莫测地看着宋云初,良久说:“宋小姐,你来过大夏吗?”
宋云初只觉满头疑惑:“我从未离开过南楚。”
祝南弦:“陛下喜欢一个人时是极喜欢的,如今的锦妃是他心头好,我见你与锦妃颇似,恐怕要有灾祸,进宫以后,且躲着些吧。”
青黛听不得这话,心直口快地说:“我们小姐在南楚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天上地下第一流的神仙小姐,来你们环罡却要受这气!”
祝南弦爽朗地笑起来,指着这个小婢女说道:“此女护主,宋小姐有福。”
宋云初淡淡瞥了一眼气鼓鼓的青黛,低声说:“青黛年岁小,不懂事。”
这是在说她鲁莽了。
“宋小姐的确是神仙小姐,只可惜楚王昏庸,竟让你来和亲。”祝南弦似乎很为她可惜似的,“若不和亲,我定登门。”
宋云初摆摆手,看外头人声逐渐喧闹起来,轻声说:“镇远侯不要取笑我了。”
“青黛没见识,我带她去逛会儿,叨扰侯爷了。”宋云初从笼袖里拿出一枚玉佩搁到桌面推过去,很有礼数地说,“劳烦侯爷青天白日里满街找我,这枚玉佩算作谢礼,日后入了宫就当作不相识罢。”
那玉佩玉质细腻光滑,青绿色的丝绦打着细致的结扣,是南楚文人经常互赠的礼品,祝南弦收入怀里,随意拱了拱手,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文人礼,放宋云初走了。
“小姐,”等走远了青黛才悄声在宋云初耳边问道,“这个劳什子侯爷明明是自己凑上来,你为何说他是特意来寻你的?”
宋云初把披风拢了拢,大夏冬天的寒意打得她措手不及,呵一口气就冒白烟。
她看起来有点累了,倦倦地道:“我未曾自报家门,他如何知道我姓宋,是来和亲?普天下的人里,只有祝南弦不会反,他是夏帝宠臣,又是能臣,你看他对我赞赏有加,其实也把我当区区女流之辈,此番来只是为了敲打,叫我安分些,否则那太子侧妃,就是我的下场。”
青黛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宋云初好聪慧,更加心疼起来,很替自家小姐委屈:“我就知道,这大夏人没有一个是好的!”
宋云初被这天真话语逗笑了,冷冰冰的手指探出来去戳青黛的额头:“以后别这么说了,嗯?走罢,请你吃羊肉锅。”
这厢主仆和和美美地吃羊肉锅,那边锦妃派了人去驿馆,问起宋云初,却发现人清早就出门去了。
“真是个不安分的!”锦妃绞着帕子咬牙看向画师递来的画像,上面的人白衣胜雪,眸若秋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偏偏眼下一粒红痣销魂,神仙一样的人物多了红尘气,清泠泠如水中之月。
这就是南楚派来和亲的那位,宋云初。
祝南弦说宋云初与锦妃颇似,其实不然,唯有这眼下痣一点生得不偏不倚,夏帝尝入仙人梦中,与之巫山云雨,醒来唯记得仙人眼下有痣一点,从此对锦妃偏爱非常。
锦妃自独宠以来事事顺心,此番见到宋云初的画像乃是头一遭觉得恐慌,扯着那张绢帕吩咐道:“听雪,我要见她,明日、明日喊她入宫来。”
青黛撇撇嘴角没好气地说:“您就是最漂亮的人物了!锦妃与您相似,便也勉强是个美人。”
“这话说得对,我们青黛嘴就是甜。”宋云初笑眯眯地捏青黛的脸蛋儿。
晚间送饭,与昨日不同,一瓦罐山楂炖老鸡,鸡油撇得清爽,佐以菌子;杂色羊肉切薄,点缀松子;杂蔬有嫩豆腐,碾碎了与虾米同炒,放一点香菇末,醒脾小菜为当季冬笋做的笋脯,色泽微黑。除却一道羊肉是大夏菜,剩下的都是南楚那边吃惯了的,青黛瞪圆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下降头了,竟吃得这么好!”
宋云初微讶,听送菜的老仆开口:“这席是锦妃娘娘赏赐,听闻小姐从南方来,恐吃不惯北方菜,叫厨房特地做了南楚菜。”
“多谢娘娘赏赐了。”宋云初坐下,筷子率先伸向那道羊肉,厨子刀工极好,肉质几近透明,入口腥味全无,她感慨,“夏人善烹牛羊,所言非虚,恐怕我在这儿呆久了,就要忘记家乡味道了。”
“他真这么说?”琉璃盏跌到地上发出脆响,锦妃紧紧皱着眉头,“宋云初这意思,是要在大夏死乞白赖地待着了。”
听雪躬身:“奴婢也以为如此,宋云初之前在南楚素有才名,若非女装被识破,楚王昏庸,定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的,她若同娘娘作对,咱们陛下是个喜怒无常的,恐怕娘娘……”
锦妃不忍听下去,身子开始发起抖来。
“杀又杀不得,就让他们见不了面。”半晌,锦妃冷冷道,“陛下厌恶楚人,是天下皆知的事。”
第二日进宫,锦妃支了顶轿子来驿馆接,青黛本不能上轿,宋云初心软,喊她同坐,轿子摇摇晃晃绕过正门,从一侧的小门而入,弯弯绕绕地到了碎冰殿。
锦妃坐在一道帘子前,宋云初行了个礼,温和地道:“娘娘万安。”
锦妃见了真人几乎屏息,她打量宋云初片刻才道:“陛下日理万机,恐冷落了宋小姐,这才叫我来看看你。大夏不比南梁繁华,可小姐来了大夏,从此便是大夏的人,日后入了宫,便也是为人妻妾的,我不说旁的话,只想提点提点小姐,陛下便是天、便是夫,要敬他爱他。”
宋云初没想到锦妃说了这样一番话,默默无语,嘴上只称是,心内却想着要离那夏帝远远的,也要离这锦妃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