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沈星野掀开灶间的帘子,看见伫立于门口一动不动的病弱小姐,惊讶又雀跃地把自己手中盛好的甜汤奉到那人面前,笑着道,“你要不要尝尝看我煮的甜汤?”
宋云初敛眉看去,莹莹水色中几颗白润的莲子,是最简单的甜汤,只消把莲子去了苦芯和糖水同煮就能完成。段莺最常做这个,味道清甜可口。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怔怔地问:“陛下怎么想到煮这个?”
沈星野看她一眼,又拿起匙子喂她,解释道:“我问了人,都说楚人远归回家要喝家人做的甜汤,我是出来打仗的,又没带着御厨,既说是家人所做,那夫君做的应当也可以吧?”
宋云初抿了抿嘴角,一碗下肚,她勾出一个清淡的笑:“我娘从前也爱做这个汤,莲子怜子,世界上怜惜我的人、能做这碗汤的,只剩陛下一个了。”
沈星野道:“解决介子越了?”
宋云初望着他静静地说:“是。”
沈星野放下汤碗和匙子,搂着宋云初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送,轻轻道:“还要喝吗?”
宋云初道:“不喝了,总不好总让你占便宜。”
沈星野点点头:“那下次我学别的,煮当归汤好不好?”
当归当归,应当归来。
宋云初说,好。
宋府被士兵们打理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了昔日的容彩,只是风光不再,那些华美的亭台楼阁都空空荡荡地立在原地,显得有些萧索。
“我早就想问你了,”沈星野携着宋云初从府中央的曲折长廊走过,暖苑的花亭亭玉立,丝毫未受一分打击,他伸手抬了抬那朵饱满的白色牡丹,戏谑道,“股肱之臣的宋家怎么会种着我大夏的花?”
宋云初原本苍白的脸色被一碗温热的莲子汤熏暖变得红润,看见那几株牡丹舔了舔唇,直白地道:“是我叫青黛去尚花局讨来的,看着它,就好像见着了你似的。”
“那你有没有对着它……”剩下几个字被沈星野含糊地吐出,低声掩在宋云初耳边,听得宋云初耳根发热,挣出一只手来推开他。
“这儿人来人往的,我怎么可能——!”宋云初又羞又恼,甩了袖子就走,沈星野见她还能使起性子,松了口气也跟上去,笑着讨饶:“我知你最是正经,逗你玩儿呢。”
两人行至回廊拐角,破碎的宫灯歪斜地落在地上,剔透的琉璃碎片闪着莹润的光泽,宋云初久违地想起这些宫灯挂满回廊的样子,每个夜里华灯初上,宋家总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熄,这是无上的殊荣。
她曾为此骄傲过,后来知道,这三百二十盏,都是楚王为了庆贺她的降生而送的。
“他们都说,宋家要出大人物。柔郡多纨绔子弟,爱灯,有御赐宫灯的人家不多,我们家算一个。我出生不久,宫里送来三百二十盏,是很大的手笔。”宋云初喃喃,“到现在才知晓,他不是觉得宋家有多么好,而是因为我生在了宋家。三百二十盏,是介子越也没有的,他都给了我。我印象里他一直是软弱的,只有那一次逾了矩,虽是为了我,可我还是讨厌他。”
那个他,说的是楚王烈,宋云初亲生的父亲。
“然后呢?”沈星野望着她,静静地问。
“然后,宋家没了,灯也碎了。”宋云初捡起那块碎片,上面的彩绘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可她却轻易地松手扔进了回廊一侧的湖水里,湖面漾起波纹,宋云初说,“宋家还是没出大人物。”
“谁说的?”沈星野眼里泛起狡黠的光。
他早盘算好,等着江山河清海晏,要让青史留下宋云初的名姓,还要在春风关千万朵绢花里树起丰碑,写满宋云初的荣誉。
宋云初抬头,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永福三年南楚大败,三十三城尽数归降。
夏帝亲御征,淮宁公主斩天子,淮安公主殉国葬,三十三城兴学宫,史称永福之治。
而永福三年,还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关于金光殿那位不可说的娘娘。
那年云妃娘娘过二十一岁的生辰,众臣来贺,竟一齐上书夏帝,推举云妃担任环罡学宫的山长。
大夏吞并南楚,人心不稳,环罡学宫为众学宫之首,唯有德才兼备之人堪当,为首的礼部尚书洋洋洒洒举了四五条,夏帝欣然应允了。
这下南楚人服气了,大夏人也没话说,谁叫宋云初身份如此特殊,没人敢挑她的错处。
云妃娘娘于是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从外头请了个断臂男人来做学宫的武教头,专门教兵法的。
起初众学子心里不服,后来武科的头名在演武场上败给了这个断了臂的夫子,大家才心服口服,并亲昵地叫他小林先生。
小林先生人长得板正,看起来颇为严肃,不苟言笑,唯有见着宋山长才会笑一笑,学生们都觉得他讨不到夫人。
宋山长听了这事十分错愕,言笑晏晏地对学生们道:“他夫人可是天上地下顶好的姑娘,还是南楚人呢!”
自从南楚和大夏并到了一块儿,可以互相通商结亲之后,大夏的儿郎们都以能和南楚的姑娘们结亲为荣
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温柔可爱的女娇娥,不由得羡慕起自个儿的皇帝陛下了。
要不说当皇帝的都深谋远虑。
“小林先生运道真好!”学生们齐声道。
又过了没几年,小林先生的神秘娘子诞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听说名字还是宋山长起的,因着小姑娘出生那日桃花始绽,芳名便叫知春。
次年云妃娘娘诞下一子,遂立为太子。
东宫立储那天,太子的名字也昭告了天下,随着夏帝的姓,叫沈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