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许伤。”介子越缓缓道。
云州城和解州城均隶属于柔郡皇城,与柔郡形成三角拱揖之势,敬亲王退了兵,夏军进城便十分轻易,一下子就从解州疾行到了柔郡。
永福三年的夏天,千里的莺啼映着雪白的茉莉,层叠的佛塔与庙宇藏于深林间,连绵不绝的大雨停歇,南楚的每一座城都有着这样的繁华。而柔郡城作为都城,集结了所有的美丽,长街十里,家家户户都种着茉莉,好像大夏冬日不化的雪般。
雪堆里那一点金,是苍老的宫殿。
往日笙歌唱彻的地方如今空了大半,走的全是些豪门贵族的世家,平民不敢出门,闭门紧户。
介子越没有说降,只是叫宋云初不要伤到人。但这话听在众人耳里与投降无异,敬亲王敛了王旗,收整了军队,最后一次带人鸣了军鼓。沉沉的鼓声是大夏的欢呼,京畿一带负隅顽抗的城池都退去了坚守的士兵,洞开了紧闭的城门。
不知是谁站在城上吹笛子,凄怨哀婉,宋云初驻足侧耳听了许久,祝南弦带着的军队也停了下来,听完后还鼓了鼓掌。
玉笛吹完便从城上摔了下来,在宋云初面前的地上碎成一截截。
祝南弦看了眼宋云初不太好的脸色,大声道:“这是不敢殉国,便摔根笛子代自己么?怎么吃饭不叫别人代,我手下十万大夏的好男儿,别的不说,饭是最能吃的。”
他这话一出,背后的士兵吃吃发笑,扬声整齐地吼了句对。
宋云初一脸的忧郁之色都被打破,好笑地摇了摇头。
吹笛子的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辩解,只好悻悻地甩袖走了,祝南弦轻轻哼了声,带着人走进柔郡城。
宋云初的印象里未曾有过如此空寂的柔郡,大约是听到了宫里的消息说介子越要不战而降了,街面上冷冷清清没人敢出来,石板上一声声回荡的俱是夏军行军的声音和兵戈相撞的厉响。
沈星野跟在宋云初身边慢慢走着,观察这座繁华落尽的城市,默默地想,原来那个宋云初就长在这里。
“要不要去你家瞧瞧?”沈星野突然道。
宋云初脚步不停:“不去了。我想,先去见他。”
沈星野却停住了,祝南弦眼疾手快拨了一队人跟上他,疑惑道:“陛下何往?”
“我在那儿等你。”沈星野定定看着宋云初,神色是少见的柔软,“替你收拾收拾……你和他说完话,就来找我。”
宋云初点了点头,尔后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这次出来,有没有……”
话未说完她又停住了口,像是在笑自己想的太多,微微一哂,眉毛舒展开来叹息似的摇了摇头:“算了。”
“祝南弦,护好她。”沈星野也没继续问下去,而是转头叮嘱镇远侯。
祝南弦微微颔首,沈星野便带着一小队士兵走远了,看方向正是柔郡舆图上宋府所在,宋云初目送着他去向自己长了二十年的家,心里有一块地方无声地塌陷,手忍不住紧了紧。
若是父亲和母亲还在的话,看到沈星野会是什么情形呢?
可惜她见不到了。
“娘娘,”沈星野走了,祝南弦便跟上去,低声道,“你托我看顾林将军,他身上伤重得很,探子说他还躺在床上,大抵赶不来柔郡了,总归是性命无虞,我没辜负你的所托。”
宋云初说:“多谢你了,桐月。”
从柔郡城门走到皇城内宫须得半个时辰,故而要上早朝的朝臣们都把府宅安置在距离皇宫近的地方,或者乘坐马车上朝,到了朱雀门再下车,步行进宫。
宋云初从前也是坐马车进宫的,少有这样靠双腿硬生生走去,走得脚底发麻。
祝南弦问她要不要骑马,宋云初婉拒了。
“这段路得我自己走,走得痛了,才能长长久久地记着。”宋云初神色倦倦,有一丝疲态,“从前只记得欢愉,没这样走过,所以到了今天才这样吃不得痛、经不得错。”
宋云初这样的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走在柔郡城便是要鹅绒铺地也使得,哪有人会让她吃苦呢。
祝南弦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心里不胜地唏,又看了看现下这病怏怏的宋家小姐步伐绵软地踏在冷硬石板路,全然是萧索气象。
越靠得皇宫近了,宋云初身上就越冷。
南楚的皇宫和大夏的大同小异,只是现在宫里头乱,太监宫女都乱窜,进宫的朱雀门也大大地敞着,没有一个值守的。
祝南弦惊诧地走进去,竟然真无人阻拦,宋云初看了他一眼,道:“林飞琼在宫里当差久了,他不在羽林军,羽林军便乱了,何况这些宫人?”
大概真是因着这个缘故,满宫的宫人都四下流离,手里大小包裹藏着细软,还有个胆大的宫女,满头满发都簪上了珠钗,细细的脖颈上挂着一串好大的璎珞,看起来重得都要压塌了腰,却还是灵活地跑窜到了宫门,见着进宫的宋云初还发了一会儿子愣,道了声宋小姐。
大抵是个从前见过她的,宋云初打量她一会儿,轻声说:“慢些跑。”
那宫女怔住了,没想到宋云初竟然不责骂自己,神色反而慌乱无措起来,竟停在原地。
祝南弦在边上看好戏,伸手挥了挥:“姑娘,走吧,这些东西够你吃喝不愁了,要再待着,保不齐命没了。”
宫女看了宋云初一眼才匆匆跑走,头上琳琅的珠翠在阳光下发亮,看起来竟比宫墙上的金瓦还亮。
“看起来娘娘人缘儿很好,宫里头的人都惦着你。”祝南弦打趣。
宋云初说了声谬赞,脚下熟练地往花萼楼走。
三四年前的宋云初在这宫里,确然是独一份的受宠。
那时候宫里头的人都期盼宋云初进宫,因着她性子好,又年岁小、爱闹,宫里死气沉沉,她一来,介子越连课业也不管了,楚王也许她带着介子越四处玩,这宫里才会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