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初亦是先帝的血脉,旁枝的宗室都去了各自的封地,不在柔郡,只有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介柔星不明白,她的哥哥姐姐为何要走到如今这一步。
“皇兄做皇帝,云初姐姐做明臣,你们不是答应过彼此的……”她说着说着啜泣起来,委屈地扁扁嘴。
介子越见她哭,心里过意不去,软了嗓子道:“淮安,这事情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呢?“
这世间事,最易变就是少时承诺……和天子之心。
“我与宋云初,是行至悬崖,不能回头了。”介子越撂下这句话,转身回屋。
介柔星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哥哥这么陌生,他就像曾经的父皇一样,真正地走上了孤家寡人的位子。
她看着,介子越走近黑洞洞的屋,如同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介柔星蓦地感到了害怕,抖着嘴唇又说了一声:“皇兄,林将军……”
介子越揉揉额角,无奈道:“孤又没罢他的官,你这般心疼,可是心悦他?”
“才不是!”
“你若想去见他,便去吧。”介子越说,“就说是孤的命令。”
介柔星应了声好,转身翩然而去,裙摆摇晃,恍若殿前雨后盛开正好的花,鲜嫩初生,可又柔若无依,一只手就能摧毁。
阳光明媚至此,寺人转身回到介子越的殿门口安静站着,眼睛里落的是一片黑。
那是阳光照不到的暗殿,近日里,介子越总在这里待着,像极了什么不详的征兆。
凡家国不稳,內宫总是最先闻到风声。
林将军府并不大,门房也没什么人,介柔星身为一国公主更是无人敢拦,她着人取了自个儿库房里的上好的伤药去看望林飞琼,带路的下人却战战兢兢看她,不敢动弹。
“我奉了陛下的令来见林将军,他应当在吧?”介柔星问道。
下人挤出一个笑:“在的,只是将军伤重……不愿叫旁人看到,公主千金之躯,还是莫要……”
这是林飞琼的吩咐,他一身丑陋伤疤,更是不愿见纯白无暇的公主,哪怕这人是来关心他,他亦觉得羞耻。
若是介柔星见到这般不堪的自己,一定会目露惊诧,觉着自己是个废物吧?林飞琼光是想想就已心痛万分,咬着牙叫下人婉拒介柔星的看望。
介柔星性子被娇养得直来直去,在做公主的这数年里,先帝和介子越都对她宠爱非常,她哪里能想到这样的弯弯绕绕,更是不知道林飞琼心底里那一点不露声色的喜欢,只是觉着林飞琼多次帮了自己,是个再正直不过的好人。
况且他还帮了宋云初,介柔星想,虽然林将军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还有点凶,但他心里一定是明是非的良善之人。
“我不怕,”介柔星一边走一边笑道,“这间就是林将军的屋子吧?我带了很好的伤药,皇兄拉不下脸,只能我出面啦。”
她说话间就走到了林飞琼的卧房,轻薄的木窗纱纸挡不住女子的娇软嗓音,林飞琼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恨不得立刻下地堵住门不叫介柔星进来。
可下人拦不住这样的贵人,只能眼睁睁看她进去了林飞琼的房间。
屋子里一股药味和淡淡血腥味,林飞琼故作平静地看向介柔星,金枝玉叶的公主果然皱了皱眉,神情似乎十分不耐。
他叹了口气,低低地说:“公主大驾,末将本该行礼,奈何有伤在身,冒犯殿下了。这里简陋,公主若是关切臣下,使唤下人就好了,不必亲自来。”
林飞琼浑身没气力,这话说得磕磕巴巴,说半句就喘几口气,而介柔星也没打断他,认认真真听完了,然后道:“林将军,你救了我一次,又帮了淮宁公主,我当然要亲自上门致谢。皇兄这几日总在生气,我方才求了好久,才能来见你呢,你就要赶我走么?”
林飞琼怔了怔,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愣愣说:“末将不敢。”
介柔星便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林飞琼不过一介武夫,家里的陈设并不华贵,硬邦邦的木椅上连个羊皮厚褥子也没有,又硬又冻。但是介柔星没有说什么,她叫一边的下人去给林飞琼上药,一边笑眯眯地说:“这是价值千金的伤药,送给你,以后上了战场,也好拿着应急。”
林飞琼的背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下人一点一点解开抹药,介柔星这才匆匆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又十分好奇地掀开一丝眼皮,偷偷去瞅林飞琼的伤处。
那肌理分明的蜜色后背上血痕斑驳嶙峋,翻着红艳的血肉,看起来极为吓人。
林飞琼忍看痛,自以为隐秘地看看座椅上拘谨地蒙住双眼的淮安公主,企图减轻几分疼痛。
介柔星于他,是饮鸩止渴,尝一口,下刀山跳火海也不会疼了。
“殿下……”他抖着苍白的唇问出了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好像这样就能彻底死心一般,一双赤红的眼努力变得宁静平和,力图温柔地笼罩面前天仙一般的公主,“陛下可有提过殿下的婚配?”
那时吉福传了介子越的皇命,叫他去追宋云初,提出的条件是将公主下嫁于他。
所有人都看出他对公主一片痴心,也都知道他配不上公主。林飞琼更是有自知之明,他从未想过介子越会将宠爱的妹妹轻易地许人家,更是明白淮安公主少时对宋家公子的一往情深。
如今宋云初不再是男儿身份,身世大白,淮安公主的孺慕也难消,经历过宋云初那样的人,他林飞琼又如何能入介柔星的眼呢?
可他仍有执念,那话,须得介柔星亲口说。
死心,也要他把一颗心送给介柔星,叫她亲自踩碎。
“皇兄说这天下没人配得上我,他才不要我早早嫁人,便是养我一辈子,他也养得。”提起对自己万分宠爱的哥哥,介柔星眉眼里带了几分柔情,甜甜地道,继而又十分好奇地问,“那将军呢,可有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