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物归原主。“宋云初郑重地说。
她把红豆放进沈星野的手里,然后帮沈星野一根根地把手指合上,作出紧握的姿态。
失落在太子府大火里的红豆已经不在,而这粒辗转于淮安公主和宋云初之间的相思红豆终于在两年之后去到了正确的归处。
沈星野怔怔地握着它,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带你去大慈恩寺还愿好不好?”沈星野抱着宋云初,脑袋搁到她颈窝轻笑着问。
宋云初慢慢地抬起手揽住沈星野腰身,手指揪着他金贵的绸缎衣裳:“好。”
“我给尹善若做了块牌位,上好的乌木,想要求陛下把这牌位送去大慈恩寺供奉。”宋云初突然道,“他一生孤苦伶仃地过去了,父亲和母亲不落忍,要念叨他的。慈恩寺求姻缘最神妙,我想他也找个贤良淑德的姑娘家傍在身旁,到了底下也不会寂寞了。”
沈星野的身躯却在听见尹善若三个字时僵了僵,他手中那颗宋云初送的红豆尚有余温,叫他不忍再欺瞒。
他踟蹰片刻,还是咬咬牙道:“怕要叫你伤心了,鹤鸾卫寻了许久,未能寻到尹太医的尸骨。”
他本以为宋云初会震怒,却没料到这人只是抱着他说:“不打紧。”
宋云初好像早知道自己没法给出尹善若的遗骸,声音十分平静。
沈星野说:“你不怪我么?”
宋云初说:“有什么好怪?他死的时候,祝南弦派了人来告诉我,我一早便知道他没有一具全尸,乱葬岗上如何能找到他呢?”
“没人记得他……”宋云初被沈星野紧紧拥着,柔顺地诉说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念头,“他是给宋轻舟做事的,可没人想要他好好活着回南楚。陛下,只有你想起他,我……我很感动。”
所以她闯出柔郡城,为的不仅是尹善若虚无缥缈无处可寻的骨,更是为了沈星野那一份念想。
宋家满门忠烈,尹善若本也是这样一把君子骨,他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天子与太后,可没人想得起他。
只有沈星野,无论什么缘由,他记得尹善若。
其实尹善若哪还有什么尸骨呢,宋云初心里再清楚不过,就在尹善若服毒而死的第二日,祝南弦就遣人告知了。
那时宋云初说什么,她说随便葬了吧。
从始至终她都清醒得很,尹善若荒唐的一生自她开始也自她结束。
沈星野将信送来时,她一面痛苦万分一面惊愕于自己的脆弱,尹善若三字如同一口钟敲醒她沉昏的思绪。
她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所有人,她日日祈盼好似真的在等沈星野把一个叫尹善若的人的尸骨送还给她,可夜半梦醒枕边湿透,她记得孤飞的鹤不能衔花还乡。
黄土之下有忠骨,不能辨。
沈星野听懂了她未尽的话,他默默转着那颗红豆,心下想,天子一诺重千斤,可就算拥了这世间最显赫权柄,他也还是圆不了宋云初这一个愿。
“等我再空些,带你出宫。”沈星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宋云初轻轻噢了一声。
五月,大夏宣战,镇远侯将将回京不过几日,复赶往春风关。
那天风和日丽,少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银盔甲红披风,一杆长枪挥得虎虎生风,叫满环罡城的姑娘家都芳心萌动。
“镇远侯能文能武,此战,也必定是大败敌军!”有锦衣华服的小姐坐倚阁楼,一张绢帕掩唇笑,面庞红润娇艳。
乐伎抱着琵琶靠窗弹奏,大团的牡丹花落满关中街。
祝南弦的马通体雪白,是临骃进献的照夜玉狮子,日行千里的良驹。
有人说了,要他骑着最好的马,消灭敌军。
临行前沈星野与宋云初在宫门口送他,宋云初穿上了一身男装,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南楚素有才名的宋云初。
她赠了一杯酒,深深躬道:“祝愿侯爷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祝南弦瞧了一眼边上双手抱臂的沈星野,赶紧还礼,谁料宋云初鞠得更深,口中只说:“这是我替南楚行的礼,要先行谢过侯爷拯万民于水火,还有一桩事要求侯爷。侯爷若是到了柔郡,替我照看照看淮安公主与林将军,此外便无所求了。”
祝南弦应了,挤眉弄眼地朝沈星野说:“你与陛下成亲那日我答应过你,有事找我,我一定帮忙,决不食言。”
沈星野被这话一刺,终于想起自己曾经对宋云初爱答不理弃如敝履的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推着他赶紧走。
祝南弦大笑着上了马,镶嵌着华贵宝石的马鞭遥指前方,意气风发,无畏无惧地离开了。
“娇娇……”沈星野拉拉宋云初的袖子,正色道,“今日天气这样好,正适宜替兄长供牌位,是不是?”
他插科打诨试图让宋云初忘了曾经自己做的混账事,宋云初乜他一眼,勾勾他的手指算回应:“嗯。”
天子偕妃出宫的仪仗本该是旌旗飘飘,华盖翩翩,另有车马千乘万骑,可沈星野却屏退诸人,只带了几个鹤鸾卫轻装简行。
几个人一路西行,去往城郊的乱葬岗。
宋云初站在这尸骸遍地的乱葬岗亲手挖了一捧土,权当作是尹善若的尸灰,送入了明净瓷瓶。
车榖往回行驶,街上仍是一片繁华热闹景象,宋云初久未出宫,掀了一侧的车帘子往外瞧,眼睛都挪不动了。
碰巧路过个捏泥人的,周边围了一圈垂髫小童,那小贩的手十分灵巧,转眼就捏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儿。
正逢道路拥挤,沈星野没用皇家仪仗,马车便停在一旁。
他看了一眼,突然生出来奇思,拿过那一个瓶子里的土递出去,宋云初愣了愣,没阻止,就听沈星野道:“劳驾,能否用这瓶子里的土捏个人儿?”
宋云初抿嘴想,这小贩好大的福气,竟叫这环罡城主人金口玉言说了一声劳驾,怕是日后要有大造化的。
她这边腹诽,小贩已是一口答应,问:“这有两位,是捏哪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