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贵自知。
庄浅一直在这点上做得很好,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什么货色,这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她的麻烦,因为自知,所以她不会去做得不到回报的努力,因为自知,她也没想过左右逢源,将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现在怎么就被推至这样的风口浪尖了?
“你先放开我,又发什么脾气!”庄浅手腕被乔焱捏得生疼,因为羞恼,她脸都涨红了,在报社偶尔过往行人的诧异目光下,她只觉颜面尽失,拖回被乔焱拽着的手,“我只约了你,他是谁我都不认得的!”
她烦躁的眼神一瞪和一庭,对方西装笔挺一副标准精英样,斯文地扶了扶眼镜,道:“庄小姐这么说就不对了,明明是你先约了我老板,然后中途说有事先处理,现在事情处理完了,守信赴约就这么难?”
和一庭一口一个老板,端的是一本正经,手却又伸过来拉庄浅,惹得乔焱目光阴沉,他顺着视线朝不远处的劳斯莱斯望去,透过现在半开着的车窗,看到后座上那个男人的面容时,这下心底那盆酸醋算是彻底泛滥成灾了。
沈思安那张脸,对乔焱而言还真不陌生。
“小焱,你先别跟我闹,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庄浅伸手去拉乔焱的手。
也是庄浅背时,当初急着让乔焱探沈思安的底,如今却不料自己又入了沈思安的船,这下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跟沈思安结盟的事了,面前这位才是她得罪不起的小爷:和乔焱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庄浅干过的一百件见不得人的事中,有五十件都是乔焱知晓的,余下五十件这祖宗还亲自参与了,即便是两人朝一日人要分道扬镳,庄浅也万不可能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
况且相处久了,说没点感情也太作了。
乔焱却是彻底怒火烧疼了,“你还想骗我说不认识这男人,不认识那辆破车上的男人!不认识你叫我查他做什么!”
什么公事,什么升职,自己就他妈是个冤大头,被个没品没貌的女人踩着玩儿,最终还真跟龟儿子一样将那个野男人的资料点滴不剩地弄给她!
查沈思安?
一旁的和一庭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在庄浅和乔焱之间来回。
“小焱!”庄浅变了脸色,重斥了他一声。
“你敢做就该敢当!”乔焱这次真跟她来真的,半点没给她好颜色,“你们要是没什么那你为什么急着否认!你敢说这是你第一次见这个男人?”
庄浅焦头烂额,她不想在这种关头招沈思安疑心,到时又得多花心思对付甄家,于是便冷了脸道,“随便你怎么说,横竖你是宁愿相信那些狗屁脑补也不听我一句话。”
“你!”
她现在不顺着他了,乔焱觉得自己憋屈极了,怒红眼要跟她一刀两断的架势,“你有本事就别再打电话求我!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吼完转身就冲上车,漂亮的跑车一个摆尾,庄浅连踌躇一下都没来得及,乔焱的车子就已经消失在视线。
也容不得她踌躇,因为走了个难缠的乔焱,她老公总算是舍得下车过来了,甄持不知是真不在乎她与乔焱间的暧昧又或另有缘故,全然当刚才的精彩一幕没见到一样,半点也没提自己表弟越俎代庖,将他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小浅,”
“你是来找我的?”庄浅倒似真吃了一惊。
甄持笑,“新兴传媒除了一个叫庄浅的,难道还有我第二个老婆?”
“那倒不一定。”庄浅靠近他一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耳语道,“我部门新上任的漂亮副主编,甄大少爷被她睡了多少次,她才愿意帮你公布那些照片?还是说你们其实是两情相悦,她为求上位心甘情愿帮你?”
甄持目光中最后一点笑意消散殆尽。
“你在乱说什么,小浅。”
庄浅抿唇,“也是我乱说了,否则这种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这世界上还真的那种戴绿帽子不怕人知的男人。”她继续道,“你知道男人与女人最大的区别么,那就是一个女人出轨,她丈夫得到的耻笑远比她受到的唾骂要多,反之就不成立了。”
甄持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不明白她何时学会了这样伶牙俐齿,记忆中,庄浅是向来没有多话的,开口也都是唯唯诺诺,他勉力维持着镇定,“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干什么,照片我已经请人查证过了,证明是人工合成的,这件事到此为止,爸妈也不会再追究。”
庄浅不明白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小浅,别再赌气了,我们好好定下来过日子好不好?”甄持轻握住她的手,声色温柔,“你知道跟小焱纠缠不清不会有结果的,离开了甄家,你日子也不会好过,我答应你,只要你就此跟小焱断绝来往,我绝对不会再提前事半分。”
赌气?
这是庄浅收到过最无辜的描述词,成功将她绘成了一大朵萌萌的白莲花,颤抖在一坨坨污泥中,摇曳着孱弱的蛮腰,羞答答与泥塘的青蛙把家还……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令人不要不要的。
庄浅说:“将你这套画饼哄人的手段收收吧,或者留给你身边的美艳娇花。”
甄持满目的柔情被哗哗击碎得片甲不留。
庄浅继续说:“小时候秦贺云老是骗我,说新年夜的时候,只要我乖乖叫满一百声爸爸,他就会嗖地一下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每一年他都没有出现,后来我就再也不叫他爸爸了;结婚的时候你说喜欢我善良温柔,喜欢我孝顺耐心,可惜你更喜欢外面女人的风情万种,后来我就发现你的喜好对我而言无足轻重了。”
唉,曾经我也是一个有着红彤彤小心肝的单纯女孩纸,却硬是被这些人渣给熏成了黑色的。
庄浅觉得心里好苦。
甄持脸色如同糊了一层厚墨,却硬是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最后只得公事公办道:“爸心脏病犯了,现在还在医院,你即使对我心有怨怼,却到底还是甄家儿媳,若这关口连医院都不去一趟,是要故意留人话柄?”
原来是老头子住院了?庄浅总算是会过意来,笑得漂亮,“又是少东丑闻,又是董事长重病卧床,‘安盛’的股票跌了不少吧,否则你也犯不着来找我。”
无非是想亡羊补牢地当众秀一秀恩爱,消除部分负面影响。
甄持被戳中目的,到底是被她句句带刺的话惹恼了,沉声道:“庄浅,你别太过分,甄家倒了你也得跟着褪一层皮!”
“我不差你们家这一层死皮。”轻巧地留下一句,在甄持难看到风雨欲来的眼神下,庄浅转身,随着和一庭一起上了劳斯莱斯。
车上暖气开得太足,庄浅陡一接触还不太适应,她取下了脖子上的丝巾,目光顺理成章落在后座唯一的男人身上,开口道:“有什么要求你随便提,我只要在最短时间内摆脱甄家,当然要拿走我应得的那一份财产。”
“你应得的?”沈思安放下手中旧书,目光落在她被熏得微润的脸蛋上,修长干净的指尖轻轻触摸着书页。
“一个女人四年的青春,难道换不来一笔可观的财富?”庄浅看见他腿上的旧书,注意到书名的时候,没能敛下唇角嘲讽的讥笑。
《一个罪犯的自传》?
倒是挺应人应景的,她想。
“沈总好品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看过?”
庄浅不置可否,“我小时候一直喜欢关注变态到底在想什么,这本是我的启蒙读物。”
沈思安倒似来了兴致,他挪近了她一点,依然是礼貌而绅士的距离,道,“那你一定也看过“s”,衍生剧。”
“你是指‘仁心贵于冠冕,信仰胜于血统’的狗屁真理剧?”
“对,就是狗屁,”沈思安眉目间有了神采,看向她的目光少了之前那一层凉薄的阴沉,“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狗屁,既然不要仁心,决意行凶,那就应该有面对死亡的从容,如果做不到,那一开始就该选择做个好人。”
秦贺云是个好人,可却依然没有被他可笑的信仰救赎。
在沈思安身边的时候,庄浅老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就好像,你明知道有些东西不可碰触,却又忍不住想一点一点揭开它面纱的渴望——她不能让秦贺云成为自己的软肋,成为沈思安制衡她的筹码,可却又禁不住他每一次若有似无地不小心涉及。
庄浅转了话题,“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能跟‘安盛’集团搭上线不?现在老爷子病重住院,集团的事肯定都是甄持在拿主意,你该从他下手。”
沈思安左腿优雅地叠上右腿,又开始翻阅书页,显得意兴阑珊,“大概事实是这样的,只要你想,而我又恰好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得到任何你肖想的东西。”
如果是别人对她说这句话,庄浅会当作是不要脸的调侃,沈思安说出来却令她后背发凉。
“既然这样,那你就动作快些,安盛如今股票大跌,你现在出现,解了集团的燃眉之急,甄持自然很容易就信了你。”庄浅不耐烦道。她心里总有股奇异的不安,大概是与虎谋皮的副作用所致。
庄浅暗想,等过了甄家这一通,家产到手之后,她还是尽早与这个男人撇清关系为妙。
见沈思安没有回应,庄浅一只手按到他的书上,“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秦贺云就教出你这点出息。”沈思安眉头微皱,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拿开,她冰凉的手背接触上他掌心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熨帖感,令他原本不悦的斥责变得软软:
“你们女人常常爱养小畜生,见过驯养小畜生的方法么,不是用各种好吃好喝的伺候它,也不是在它渴了的时候丢瓶水,饿了的时候丢块肉,而是将它丢给更凶残的对手,让它在痛苦的厮杀中苟延残喘,然后你再高贵地屈身将它抱起来,放进怀里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男人温热富有磁性的嗓音像是冬日里的冰水,透心凉,当他温热的的大掌落在脑袋上,庄浅一下子浑身绷紧,掌心都憋出了冷汗,最后却只是被轻轻摸了摸脑袋。
她整个人一松,靠在座位上像朵忧郁的白蘑菇,刚从地面弹出脑袋就被人一脚踏回了地下,低调得没有活过的痕迹。
这操蛋的人生,愁人。
“我不养小畜生。”她干巴巴地对沈思安说。
沈思安垂眸看书,无声地扬了扬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