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面对宁完我的发问,唐继光把头靠在椅背上,定定的看着大帐顶部,语气有些茫然的回答道。
宁完我急不可耐,告罪一声。“失礼了!”从唐继光书案上拿过行文来,一目十行的扫视着。
“建奴居然派出镶蓝旗整整一旗!三十三个牛录!上万大军驻扎在鸭绿江边上!而且这次还是派四大贝勒中的二贝勒阿敏为统帅!建奴名将冷格里、达尔汉辅之!其心恐怕……”宁完我声音登时变得有些颤抖了,后面的恐怕什么已经不敢说下去了。
宁完我之前还有几分侥幸,想着这次建奴目标放在辽东那里。残酷的现实,叫宁完我不得不心思都乱了起来。
“不一定!”唐继光目光依旧盯着大帐顶部,喃喃道。
“军门此话太过了吧?建奴虽然名为八旗,但除却老酋(努尔哈赤)麾下的正黄旗外,便是镶蓝旗兵力最多!其兵力,占据建奴大军中约莫六分之一!着实不可轻视!”宁完我连忙劝说道。对于八旗军兵力分配,宁完我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好歹作为最重要的敌人,宁完我对于后金的情况,还是大致了解的。
“不!”唐继光摇了摇头,说道:“你还不明白本官的意思!”
“那军门认为是什么呢?”宁完我诧异中带着几分不服气问道。
唐继光将目光从大帐顶部移开,看着宁完我手中的行文,说道:“王化贞准备出兵辽东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了。建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建奴知道了,还在鸭绿江屯兵,两线开战。建奴有这个能耐吗?”
唐继光出兵也就罢了,如果是防守,努尔哈赤还真对东江镇有一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如果不出兵东江,完全不需要那么多士兵放在鸭绿江边上。东江镇现在出兵朝鲜,在本土虽然兵马不少,但除了五千老兵外,其他尽为训练几个月的新兵而已!也就是吓唬一下不认识的人,但建奴毫无疑问,是可不会被吓住的。
正常情况下,建奴只需要在鸭绿江边上驻扎两千骑兵,足以让东江军不敢渡江了。
就算东江军渡江开战,两千骑兵在大军一半渡过鸭绿江的时候,突然杀奔而来,东江军怎么抵挡啊?东江军败则一败涂地,背后是鸭绿江,想走都没有办法。当初浑河血战便是如此,上万大军,最后只是走脱一千人不到。
这还是因为戚金、秦邦屏等人死战的缘故,要不然早就被建奴杀得干干净净,或者落到水中喂鱼了。
退一步说,就算东江军运气无敌,战斗力无双,击败了骑兵。建奴骑兵也能够靠着机动速度快,从容撤退。再利用战马的速度,伺机咬上东江军一口,再撤退,如此几次,足以磨死东江军了。在偌大的草原,东江军可是根本无处容身,只能够默默承受。
甚至也不需要攻打战兵,可以偷袭辎重队,不敢说饿死东江军,逼退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正因为如此,建奴此举,看似是准备攻打东江军,但让人仔细一想,似乎又不是。又想回来,不攻打东江镇,派那么多士兵在鸭绿江边上干什么?欣赏风景吗?
唐继光越想越疑惑,这建奴,到底想干什么呢?
宁完我犹豫了片刻,疑惑道:“军门,会不会是王巡抚那里吸取萨尔浒之战和沈辽大战,将这次出战保密得好好的,让建奴不知道辽东准备出兵的事情?”
“你可别心存侥幸!朝廷吏治败坏到什么程度就不用我说了!我们东江军得到王化贞出兵的消息,也不是王化贞说的,而是买通官吏得到你的!我们东江军能够这样做,为什么建奴不可以?可别忘记他们可不是第一次这样来获得情报了。”唐继光沉声说道。
宁完我心头一凛,仔细思索一番,后说道:“莫非是仿效沈辽大战当中,抛砖引玉!诱惑王巡抚提前出兵?”
当初沈辽大战当中,前线虽然大败,但辽阳那里袁应泰还是有相当的兵力。连同败兵,袁应泰手中有二点三万大军。而且因为之前准备出兵后金,城中囤积了相当的辎重,够吃好几年就太过夸张了,但省些吃和用度,坚守一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再加上在边上的太子河还有约莫五万明军在边上,这就足以让努尔哈赤被牵制着。
于是努尔哈赤抛弃围攻辽阳,带兵直奔山海关而去。
袁应泰中计了,带兵出城,准备和太子河的明军前后夹击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当下转过头来,杀的明军大败,再加上城中有内应,顺势夺下辽阳城。
这事情,叫宁完我,心中很是忌惮努尔哈赤再用上这一招。
“你的话有道理,努尔哈赤的想法应该是这样了。不过本官想来,这不过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是逼本官退兵!好日后联合朝鲜,前后夹击我东江镇!”唐继光沉声说道。
“军门,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如果建奴真的来攻!甚至这消息传了出去,恐怕不想退兵,也得退兵啊!”宁完我有些犹豫不定了。老实说,现在东江镇这个情况,能不能守得住镶蓝旗的进攻,宁完我心中也没有底气。
别看东江军兵力不少,三万多人,但有的时候反而是人多坏事。那些新兵意志力薄弱,如果在守城的时候崩溃,很容易造成老兵都动摇,乃至于全军崩溃。
甚至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可以用水桶论来到评价他的战斗力。水桶论就是说,一个水桶能够装多少水,不是取决于他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最短的。
正因为如此,宁完我也不得不在这个大好形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唐继光坚定的说道:“战争就好比赌博,赢了!封侯拜相!输了!成贼为寇!我唐继光就赌一把!他努尔哈赤虚张声势!”
“军门,一旦建奴真是出兵,东江动荡啊!士兵家眷都在东江镇,士兵定然士气低落,哪怕是兵变也未必不可啊!”宁完我激动的说道。
唐继光还是选择了摇头。
宁完我依旧苦苦劝说:“军门,昔日隋末动乱,隋炀帝滞留江东。宇文化及乃利用随驾的关中卫士思乡心切,发动兵变,逼死隋炀帝。以史为鉴,此不得不慎之!”
唐继光沉声说道:“公甫你的话本官何尝不知道有道理呢?但现在国势日衰,辽东方面将帅不和,辽西落入贼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我东江悬于海外,不拿下朝鲜不足以立足辽东。再则现在已经把朝鲜得罪死了,下次建奴来进攻,定然会联系朝鲜前后夹击的!那个时候你认为东江镇可以抵挡得住吗?就算抵挡得住,又能够抵挡几次呢?与其苦苦挣扎一番后,还是免不了灭亡。本官宁愿痛痛快快的,于今年定胜负!”
唐继光的话,感染了宁完我。宁完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想通后的唐继光,召集诸将,折断三矢,昂然道:“如有言退兵者!如同此矢!不下朝鲜,本官宁愿死在朝鲜的土地上!”
诸将见唐继光决心如此坚定,不论此刻是什么心态,皆表示自己将会齐心协力,坚定不移的跟随唐继光。而奇袭开城府的事情,也在建奴驻兵鸭绿江的事情,更加紧密而快速的进行着。
而朝鲜方面,也并不平安,朝鲜爆发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李贵准备入京谋反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事情的缘由很简单,李贵出兵勤王,光海君自然派人去犒赏一番,让其他人都以李贵为榜样。不想走到半路,光海君派去的大臣,却听到李贵抛下大部队,只是带着五百精锐士兵急行军而来。
光海君派去的大臣登时心生疑惑了,你李贵着急,也不是这样着急啊?如果着急应该带着百十名骑兵赶路,要不然带五百人来,多的不多,少的不少,有什么用呢?
但不能够凭这一点就说李贵谋反的,勉强可以说李贵勤王心切。不过光海君派去的大臣也没有放下心中的怀疑,表面上不动声色,带着生猪、山羊、美酒前往李贵的军营中,犒赏平山军将士。
在宴会上,光海君派来的大臣,虽然少不了一顿旁敲侧击,想问问李贵怎么只带五百人而来。
李贵对此自然是有所防备了,不想这就着迹了!怎么这么点事情,你解释的那么详细的?太过了!这反而让光海君派去的大臣心中更加怀疑。
而且这个世界上一这么一句话,酒后吐真言!而光海君派去的大臣可是带了不少美酒的。朝鲜因为二十多年前的壬辰倭乱而导致粮食大规模减产,国家也百废待兴。于是下达了禁酒令,过了十多年休养生息,粮食有了,不过禁酒令也只是开了一半。
这一半就是,酒水专卖!由国家制定商人在指定地点贩卖,而且数量有限,这可就苦了嗜酒如命的军人了。而光海君送来犒赏的虽然不是贡酒,但绝对不是什么劣酒。
那些士兵还有人约束,将领可就不同了,一个个都是抱着把往日欠下的都补上的心思痛饮。这酒啊!越饮越痛快,自然就喝的更加多了。
李贵也没有想太多,实际上他也被美酒迷花了眼睛。虽然保持一定的清醒,但也没有太过顾得上别人。
再加上光海君派来的大臣也够机智,转移了目标,在几名将领身上,很隐蔽的旁敲侧击。虽然是旁敲侧击,但李贵这次入京的事情,也摸得七七八八,那大臣登时吓的三魂不见七魄。
顾不上自己也喝酒喝的满脸通红了,连忙骑马赶回汉城。也亏这个时候没有酒驾一说,要不然这大臣恐怕还没有到京城,已经被人拘留在半路上。
光海君听了这事情,登时大惊失色。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些将领知道的也不是太多,而且被那大夫摸到的只是七七八八,幸亏没有爆出西人党几乎所有骨干都参加到其中。不过即使如此,光海君也不敢轻视,连忙派兵去擒杀李贵和金鎏。
这个时候绫阳君在宫中任事的好处出来了,在宫中好歹也培养了一些心腹。绫阳君率先知道这事情,趁着宫中卫士还在集结的时候,连忙派心腹通知金鎏。金鎏不愧是名‘鎏(溜)’的,逃跑速度不是一般的快。等光海君派去的人抵达金鎏府邸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
金鎏也不敢留在城中,将家眷留在郊外的庄园中,自己带着几个儿子和十多名私兵前去寻李贵。
而另外一方面西人党的党魁金自点和骨干沈器远不愧是当政客的,那嘴巴不是一般的厉害。两人商议一番后,想出一条计策了!二人连忙入宫,求见光海君。
光海君因为不知道二人参与进去的事情,也没有怎么防备,放了二人进来。金自点的脸皮和心态加演技不是一般的厉害,进了大殿里面,一见光海君首先做的不是行礼,而是一脸气冲冲的质问道:“陛下,臣听闻你派兵去擒杀平山节度使李贵和参议大夫金鎏,你这是要寒天下忠臣之心吗?”
光海君也是傻了眼,怎么感觉你们那么理直气壮的?光海君禁不住怀疑,自己莫非错怪了李贵和金鎏?光海君的底气登时没有那么足了,磨磨蹭蹭的说道:“这个,寡人是听说了李贵他想谋反,这才派人去擒拿推荐刘贵的金鎏和李贵本人而已。你这话太过了吧!”
“陛下听何人所言啊?毫无证据,便将一节度使按上谋反大罪!正在前来勤王的节度使,会作何想啊?这事情上,臣怎么说得太过了?”金自点不依不饶的说道。那步步紧逼的姿态,就差把吐沫子喷到光海君脸上了。
光海君立刻犹豫了,心中禁不住自我质问,我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了呢?
不愧是官场中人,正所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做坏人的白脸,金自点当了白脸,这个时候是红脸沈器远出马了。
沈器远瞧准时机,插口说道:“金大人你说的有些过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陛下难免会有些太过紧张,这样做,也是为了谨慎起见!希望金大人谅解!”
“嗯!嗯!”光海君闻言,登时感觉这沈器远好人啊!忙不迭的点头附和。
却不知道金自点和沈器远在挖坑给他,沈器远的话看似是谅解,实际上却是赞同金自点的话。现在光海君如同了沈器远的话,也就是说认同了金自点的话。
金自点故作不爽的说道:“既然陛下知道错了,陛下现在应该下令大军原地待命,派人前往调查!谋反的,一个也不能够放过!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不能够冤枉一个大将!”
光海君无奈的点头说道:“好吧!寡人这就下令前往擒拿李贵的大军原地待命。”
沈器远提议道:“陛下,臣认为刑曹(部)正郎李时白可担当此任!其为人颇为精明,当可调查清楚这事情!”
好歹光海君也不算太过傻,知道李贵是西人党一员。而沈器远也是西人党的,他推举的人更也是西人党的,这个李时白也许不一定会徇私,但偏袒肯定会有的。
光海君摆了摆手,说道:“这事情,寡人自有主意!你们没有其他事情,下去吧!”
金自点和沈器远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大致的意思。也没有继续纠缠了,齐齐告退一声。
“这次事情好险啊!”沈器远擦了擦额头上涌出的汗水,声音有些颤抖道。
“何尝不是啊!”金自点也比沈器远好不到那里去。
“可惜李珲没有同意我的推荐!”沈器远不无可惜的说道。
金自点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情没有多大关系!只要拖住几天的时间,等李适和申景禛带兵赶来,和李贵汇合一处,大事可成!”
“嗯!”沈器远点了点头,不过很快沈器远脸色一僵,道:“我们是不是也离开汉城?万一李珲提前反应过来,我们岂不是……”
金自点也脸色一僵,谁不怕死的?特别是他们都是文官。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话虽然有几分夸张之意,但也说明了一般文人的性格,摇摆不定,没有敢于孤注一掷的勇气。
特别金自点和沈器远可不是文天祥和史可法,但两人又唯恐自己逃跑了后,会打草惊蛇,唯有无奈的暗中吩咐家人准备好逃跑,同时度日如年般的关注事情的发展。
现在的西人党可谓是走在钢丝,光海君到底能不能提前顿悟,醒悟自己被金自点和沈器远二人联手忽悠了呢?还是光海君派去的大臣,拥有包青天、狄仁杰、福尔摩斯般的能力,迅速将李贵谋反案查出来,使得西人党功亏一篑呢?
当真是多事之秋,这个秋天虽然已经靠近冬天了,但辽东那里却又出现问题了!
这个问题还是来自辽东目前权力最大的两人!简单一点说,就是熊延弼和王化贞闹翻了!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而闹翻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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