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豫向来有分寸，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不过是看的次数多了，心里也总为兰芷抱不平。她听了兰芷的话，忙应了下来，只是缓缓叹了口气。

正此时候，却听见外头轻叩房门的声音：“小姐，我是温言。”

温言素来就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此刻有些胆怯，闻声却大不以前那样随意，反而多了许多拘谨的意味。

兰芷心里一紧，有些会意，这一次，温言是来告别的吧。

她忙只应了声，而后让子豫去开了门。

温言这才缓缓入内，见兰芷桌案上还有成堆的奏折，心里也不好受，顿了顿，才道：“小姐仔细着身子。天天这样劳神费心，身子也会吃不消的。”

兰芷缓缓一笑，只摇头道：“无碍的，我自有分寸，自己的身子还不清楚吗？来，温言，你坐吧。”说着又吩咐子豫：“来，子豫，你也坐下。”

温言和子豫顿了顿，应了兰芷。三人终究是面对着坐了下来，一时间竟是无语凝噎。

温言顿了顿，这才启唇道了句：“小姐，温言今儿个已经收拾了包裹，今天来是特地和小姐告别的。日后，阿哥所的事儿都由刘嬷嬷照看了，还有长春宫，需要子豫姑姑多多费心，替我照顾好主子。”说着望着子豫，再道：“温言在宫里，没少和姑姑过不去，姑姑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子豫笑道：“姑娘说笑了。”

见温言眼眶有些红润，兰芷轻轻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只道：“你难过什么，能够出宫是好事儿，多少人羡慕着呢？我已经吩咐了额娘派人在宫外接你，你先住在叶赫那拉府上，若是成了家了，便随夫君一起。”

温言的声音有些喑哑，见兰芷如是说，忙道：“小姐，对不起……”

她微微有些哽咽，再继续道：“温言不是不愿意陪着你，只是在宫里，奴婢只觉得毫无意味。自打温玉走了，温言心里……总是难受，去照顾小阿哥这么多年，和主子越来越生分，这宫里除了主子和小阿哥，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也舍不得主子...只是突然的，也想出去了。想看看自己的人生，能不能活得简单快乐一些。”

兰芷轻轻递上了帕子，要她去擦拭了眼眶泫然欲涕的泪水，只笑道：“你看你，说这些做什么，能够出宫，是我一辈子也羡慕的。这后，宫，这紫禁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能够出去的，都是自由和幸福的。”

温言抬眸，怔怔望着兰芷，只道：“小姐难道不怪我吗？”

兰芷握着温言的手，轻声道：“你向来都是一心一意照顾我，为我着想，从入宫到现在，我最信任的便是你和温玉，还有子豫，你们陪我走过失宠的黯淡时候，也走过得宠的风光时候，因为我，温玉丧了命，因为我，你们也被别人视为眼中钉。温言，我从未拿你做了外人，在我心中，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她顿了顿，有些动情，再道：“你本来就应该去追寻属于你的幸福，你的人生不应该只围绕着我转。我是舍不得你，但是我更愿意看到你有一个圆满的归宿。出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你的性子也要改改，不然谁吃得消。”

话及此处，温言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兰芷大哭起来。

子豫再一旁看了，也忍不住抹了眼泪。兰芷自是泪眼婆娑，却还是笑道：“你看你，多傻，要出宫了，该高兴才是，这样大的人儿，却只晓得哭鼻子。”

子豫动容道：“看姑娘这样，定是高兴坏了，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温言吸了吸鼻子，再望着兰芷，只道：“温言舍不得离开小姐，此次离开，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或许也永无重逢之日。”

芷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若是在京城，总有见面的机会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舍不得归舍不得，自己的人生，还需要自己好好把握才是。”

兰芷吩咐子豫去拿了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东西，子豫会意，忙打开紫檀木花雕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兰芷。

兰芷伸手接过锦盒，缓缓打开，里面是兰芷随身的香囊，这个香囊是兰芷怀孕临产之前，婉贞留给她的，自那时候，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兰芷的身。她将东西递给温言，再道：“这个香囊这些年来未曾离开过我的身，我把她给你，若是记起我来，也可留个念想。”

温言有些犹豫地接过，只道：“小姐，这可是夫人和二小姐亲手绣的，若是给了我，日后小姐想起府中，岂不是连一个留作念想的东西也没有了吗？”

“你收着吧，这不是贵重的东西，但在我心中，比那些首饰金钗重要的多。你们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你当得起。”

“是。”温言这才紧紧握在手中，呢喃道：“温言多谢小姐。”

兰芷有些苦涩：“你竟然还与我客气。”她顿了顿，复启唇，只道：“我还让子豫给你准备了一份嫁妆，将来你要是嫁了人，定然用得上的。我想你回了府里之后，额娘也定然会帮你准备着。不过这是我的心意。”

温言感动不已，只得低下头拭泪。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兰芷望着温言有些犹豫的背影，亦是满心不舍。她见温言缓缓离开内室，然后一路走过苑子，最终消失在长春宫的门楣外头。屋内的兰芷透过窗户，静静望着温言熟悉的背影，只默默不语。

苑子转角处还有一个人默然的望着温言离开，他静静站着，并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凝眸着，他知道，一别永远，他们再不可能相见。

兰芷注意到李玉的落寞之情，这才有些恍然，迈了莲步，轻轻往外头走去。李玉还怔怔望着远处，未曾回过了神来，只听兰芷轻声道了句：“人已经走了，怎么不去道个别？”这才惊醒。

李玉有些不知所措，惶然地望着兰芷，这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只道：“主子.……我……我还是算了吧、”

兰芷见李玉欲言又止的模样，而眼中尽是全然的深情，也是了然，她顿了顿，还是道：“去道个别吧，今生无缘，祈愿来生还能再见。无论如何，能遇见一次，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

李玉听了，脚步微微移动，最终却还是停了下来，只道：“奴才哪里有资格去道别呢，去了，也不过是徒增姑娘的伤感。今生今世，再无红尘眷恋，又何必……何必自寻烦恼，也寻了姑娘的烦恼。”

李玉的话落在兰芷耳中，也微微有些苦涩。兰芷望着他，这才道：“也许温言心中也有你，你不开口，人家怎么知道？”

李玉笑得十分勉强，只道：“主子，罢了，我这样的身子，不过是害人害己。此生只希望姑娘一切安好，能忘记了我，也便忘记得干净一些。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感情也就没有痛苦。”

兰芷不知道李玉是何时对温言动了情的，她们两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吵吵闹闹，就连兰芷这样心细如尘的人儿，也全然没有发现李玉深藏的情感。也许他是真的喜欢她，爱极了她，不愿意伤害她，这才小心翼翼藏匿起即将萌芽的情感，个中缘由，兰芷自然明白，其间种种，也只留李玉一人自知。

李玉顿了顿，打破兰芷的沉默，只道：“主子可能应允了奴才，此事就此作罢，就算是随了姑娘的心愿，也随了奴才的心愿，再不要提起了。就让今天的事儿，今日咱们说的话，随着这尘埃飘然远去吧。”

兰芷被李玉的深情感动，也遗憾这一份感情的错失。李玉不敢表露自己的情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一个阉人，不敢奢求。在兰芷心中，只要有爱，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又有何不可。

有些情感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可是对于爱，又有多少真正完整无暇呢？

不过多是真心错付，却是痴心难改。

兰芷微微颔首，只道：“嗯。其实有时候我羡慕温言，从此，她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也许正如你所说所做，爱不是占有，是成全。你的成全是为了她的以后。”

李玉的心有些微疼，却还是微微阖目。是啊，今生也许再不能相见，但是我会用我的余生来思念你。去想你。

兰芷心里默默祈祷着。

温言，你要幸福。

我们都给不了你幸福和自由，但是请你一定要幸福。

人来人往的紫禁城，皆然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很长一段时间兰芷都在思念温言，在宫里的时候也是七八天不见，也不觉得有什么，倘若有一天她真的走了，这才感觉到不习惯，这才发现这个人对于自己而言是那么重要。我们所珍惜的，都是自己曾经失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