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豫身为局外人,反而能看的透彻几分,她知道兰芷这些日子都睡不好觉,每日的心思在奏折之上,已然无暇分身了。而奕宁却还是安于享受,并无半点忧患意识,就连自己这样一个地位低下的宫人,也逐渐感受到大清日渐衰落的危机,可是他却全然不顾。兰芷那么一个有血性有主见的人,奈何只是女儿身。
她顿了顿,这才缓缓道:“主子,无论是小阿哥,还是皇上,都离不开你,气急可以坏事,但是不能一时气急而悖逆了自己的良心。日子咱们还是得过,咱们也不能窝窝囊囊的过,能忍方要忍,此刻的隐忍不是懦弱,而是强大。”
子豫的话,让兰芷心里触动,无语凝噎,只抱着一旁的沈氏落了泪,沈氏虽然不明所以,但亦是能够感同身受兰芷此刻内心的挣扎,一如奕宁醉酒时候在自己身上造的孽一样,她也是这样无语泪下,所有的情绪只得咽进自己的肚子里。
待到兰芷收拾好了心情,这才淡淡吩咐子豫,道:“子豫,我想去看看载淳。”
子豫颔首,忙随了兰芷入内去更衣梳洗。沈氏的衣裳也因为兰芷之前的拖拽而出了褶子,忙也是回去换了。兰芷收拾完毕后,敛了妆容,这才稳稳当当踏着花地盆儿步出。
温言见兰芷这会子过来,有些诧异,今儿个她在皇上那边的事儿早已经悄无声息传遍了圆明园。她本打算即刻去看看兰芷,但是成韵却来看了载淳,她一时间脱不开身,只得干着急。此刻却见兰芷风轻云淡地来了,面上还保持着端庄的笑意。
温言忙道:“小姐,你可来了?今日温言听说了那样骇人听闻的事儿,早想过去问问大概,一整天都是魂不舍守的,小姐一切可还安好?”
兰芷浅浅一笑,望着温言,只缓缓道:“不过是空穴来风,宫里头总是虚张声势的,你现在还这样着急。载淳睡下了吗?你怎么在外头候着?”
温言这是才放心了几分,想着去撕烂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宫女的嘴,害自己白瞎担心了一早上,自己也是蠢笨,就这样信了人家随意的胡话。她忙道:“小阿哥方睡醒,是因着皇后娘娘在里头,便要我们退了出来,进去也好一会了,我这就通报去。”
皇后?她又来做什么?兰芷微微一滞,吩咐温言不要声张,这才缓缓推开了门进去。
成韵此刻正拿着拨浪鼓儿逗着载淳,而载淳也被那拨浪鼓儿逗得直笑。那情景让兰芷有些羡慕,自己忙于处理政事,倒从未有过这样与载淳亲近的时候。她不是不担心成韵动机,可是此刻的成韵眼中尽是宠爱之意,让她心里也满是动容。
“兰儿给皇后娘娘请安。”兰芷在身后微微一福身,轻轻打断了成韵。
成韵这才闻言,转身见兰芷在,只是笑道:“贵妃这会子怎么来了?载淳刚睡醒,如今越发有精力了,本宫与他玩的正开心呢。”
兰芷缓缓走近,见摇篮中的载淳正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心里也无限感慨,载淳的嘴里头咿咿呀呀说着什么,稚嫩的童音让她向往,心里有着说不清的平静。兰芷听不懂他的话,却也觉得无比幸福,这个孩子就是她这一辈子来到这个世界的印记,有了他,她的生命才完整了。彷佛就这样望着他的时候,什么付出都是值得的。
成韵瞥见兰芷满腹心事,也不说话,淡淡道了句:“兰儿,你和皇上的事儿,本宫听说了,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
兰芷一笑,也不拐弯抹角,只道:“皇后娘娘难道是希望兰儿留下来的吗?没有了兰儿,你也就少了一个眼中钉了。何必还与兰儿客套?这么多年了,咱们两个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成韵闻言,身子微微一滞,而后反应过来,这才笑道:“你也知道,让本宫能容得下你,谈何容易。本宫容过你,在刚入宫的时候,本宫还只是贞嫔,云嫔那张嘴儿可没少给本宫难堪,哪怕是后来,本宫成了贵妃,她也全然没给过我面子,那时候你虽然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但是有自己的血性,肯站出来为本宫说句话,本宫心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见成韵说话语气变缓了,兰芷招手让温言来照顾载淳,这里实在也不方便说话,便与成韵一同缓缓步出阿哥所。
成韵偏首一笑,望着兰芷,又继续道:“本宫那时候早就知道本宫之后自然是要统摄六宫的,但是那些人却不知道,唯独你对本宫存的这一份尊重。本宫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你眼明心亮,看似不争,你一直为自己铺着好道儿呢。”
兰芷不想解释,成韵这话不假,自己自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这位将是大清朝有名的慈安太后,心中的敬畏之情,确实并不纯粹。
成韵顿了顿,又笑道:“还记得你父亲的事儿吗?你父亲入狱,你来求本宫。”
兰芷颔首,道:“自是记得的,那会子兰儿走投无路,只觉得皇后娘娘有几分仁义和宽厚。如今想起来,当年皇后娘娘谆谆善诱,要兰儿抓住皇上的心,这才有活路。如今,对这一件事,娘娘可有后悔?”
“悔!肠子都悔青了。”成韵失笑,继而道:“是本宫小看了你,本宫想着,凭着你的本事在宫里那样过活儿也太憋屈了,是该让你在宫里出彩些的,不过当本宫得知你受皇上喜爱的时候,本宫就后悔了,这宠爱,来的太盛,太快,本宫第一次看到皇上那么在意一个人,他对你的爱本宫看了心里难受,心里妒忌。”
闻言后,兰芷有几分感慨,缓缓道:“我阿玛的事儿,心想着皇上娘娘当时是下了心思的,这一点兰儿一直记在心里,一开始,你也并不想与我为难的。”
“举手之劳,卖个人情罢了。”成韵这会子也并不遮掩,一改往日的和蔼,只冷然道:“那天在长春宫,本宫领着众后妃去看你,由着你婢女溺水的事儿,本宫心里,其实也是愧着你的。你知道吗?本宫愧着,但是本宫无可奈何。但是当皇上众目睽睽之下指责本宫,那样地袒护你的时候,本宫突然觉得不愧了,你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念及温玉之事,兰芷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她一直觉得死的,不该是她。她不过是这个紫禁城争名夺利争风吃醋的一个牺牲品,与人无尤,代人受过!可是真正该死的,不应该是争夺的那些人吗?
兰芷觉得有些好笑,再不反驳,成韵望了兰芷一眼,这才道:“你是聪明,本宫低估了你。否则如今也不会让你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的事儿,你大概也都知道了,本宫知道你每次见了本宫都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本宫不怕你恨,要恨本宫的人太多了,本宫就怕有一天自己不再是爱新觉罗奕宁的皇后,怕本宫日后住不了慈宁宫!其他的,本宫什么都不怕,要说报应,来吧,来多少接多少,本宫偏偏不相信报应。”
兰芷不怒反笑,只是轻轻摇头,道:“我也不信报应。不过假使说如今我走了,皇后娘娘心里有没有舒坦点?”
成韵却是出乎兰芷意料地摇头,道了句:“不舒坦,你有个儿子在,多少都是本宫心中的一道儿砍,是一根刺,永远也过不去。再说了,没有你,还有别人,皇上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让本宫堵得慌。”
兰芷笑道:“我还真不想让你这口气出的顺溜。”
见成韵表情错愕,兰芷又接下来道:“这些年你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你的诟病打压你吗?不,是我根本没想打压你,皇上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报复了。由着这一点,无论你怎么在我背后做手脚,你永远都输给了我。”
兰芷神色是少有的凛冽,让成韵微微有些茫然和惊恐。兰芷顿了顿,望着她,正色道:“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一切才刚刚开始。这圆明园,载淳在,我就不会走。爱新觉罗载淳,咸丰皇帝的皇长子,只有一个生母叶赫那拉,其他的女想打她的主意,没门儿。”
“你...”成韵望着此刻截然陌生的兰芷,心里有些惶恐,明明自己是胜利者,可是这一刻,她的话决绝而有力量,让她无法招架这样的气势,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兰芷顿了顿,继而道:“皇后娘娘卧薪尝胆那么久,兰儿受一时之气也不算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儿个听你说这番话,兰儿记在心里,但是皇后,以前兰儿不和你斗,不和你争,是没有什么值得兰儿费心思的。可是今日我告诉你一句话,能扳倒你们钮祜禄氏的就是我叶赫那拉。你若不费心思在我儿子上面,我可以忍你,敬你,你若是敢动了半分心思,那么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