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最后一面,完全出乎容天乔的想象。
果然,所谓依依不舍,凤囚凰,都是她一个人的幻象。她在第一层瞎转悠,愁风愁雨。结果到头来人家男主已经在第五层,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现在好了,问她“到底是谁”,怎么回答?
实话实话,那是绝不可能。她还没发痴发颠,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别人手里。
继续谎话连篇,那也是死路一条。她不傻,对方更聪明。已经起了疑心,她再说什么,都要扣分,逐字逐句放在太阳底下细细审阅。偏偏她是一身画皮,拎到太阳底下,立刻现形。
进也不是,推也不是,活活难死?
她又万万不肯死。
脑子哗哗的转,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动脑动的多,头上的汗珠子都冒出来。屋里没有地陇,也没有熏笼,她却急出一鬓角的汗,叫他于心不忍了。
美丽终归是占便宜,就算她是画皮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半分。相反,还救过他的命。在话本里,她这样的妖是义妖,值得一爱。
想到爱,他的目光越发的软几分。
容天乔敏锐的抓住了他细微的情绪改变,心头微微一动。
事实没法细说,一说就要遭殃,但可以感情可以说,正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时候,谈情说爱比摆事实讲道理更有用。
于是,她闭上眼,扭过头,背过身,幽幽叹息。
“我是谁,很重要吗?我不过是江湖上一片浮萍,随波逐流罢了。今朝来了,明朝走,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说的这般可怜,叫人不忍咄咄相逼。
陆元成叹息。
“是,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我想你留下,留在我身边。”
说着,起身靠近。
结果,她迈步退开,保持距离。
他心生郁结,甩袖扭头,紧紧皱眉。
浮萍虽无根,可有水就能生。他胸怀似海,包容万千,难道会容不下她这小小一片浮萍安身立命?分明就是她瞧不上他,偏偏还要自贬自轻做借口,叫他不能生气。
信不信他强留下她,反正小小浮萍,又怎能与海浪为敌。
看到他脸色变差,容天乔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表错情,走了窄路。
怎么办?她虽然出生现代,环境开放,可对付异性,经验甚少。更何况,眼前这位也不是普通异性,而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不日之后,整个天下都在他手里,何况她这么一个“小小浮萍”。
被“小小浮萍”拒绝,他咽不下这口气。
比起当年老皇帝面对叶敏,此刻陆元成的表现已经好太多。他至少还保持了理智,至今仍未有任何过激行为。
但将来呢?她不敢轻易冒险。
不过短短一月有余,他的性情和气势都不同以往。王爷有王爷的潇洒宽厚,太子却有太子的威仪持重。待到他君临天下之时,又该是何等的盛气凌人。
到那个时候,她这一朵小小浮萍,又该如何自处?大海广阔,包容万物。何止浮萍,还有狂风巨浪,漩涡暗礁,哪一个她都遭不住啊。
可若是现在就一味的逃,只怕立马就要见识狂风巨浪。不如反其道而行,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心里涌起一股劲,不再退,反而进,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
他立刻一把紧紧握住,掌心里小小纤细的手,不似往日细腻柔软了。
才不过月余,她的手就有了薄茧,可见禅院里的日子清苦,不似往日养尊处优。
令人心疼。
他转身,看着她双眼。
这一个多月,他拥有了比前面十几年都多的权力和物质。他相信自己可以为她筑起高墙深院,让她置身其中,一生无忧。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可叶敏是叶敏,她是她。不管她是谁,可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不是胸怀似海的奇女子,她只是一个需要有人保护有人疼爱,想要好好活着,衣食无忧,风平浪静的小女子。
这样的她,他能护得住,他能。
千言万语不必说,有情人心意相同,自能懂。
他的心意,她明白。他的情义,她也懂。只是……
只是现代女性太贪婪,既要生活无忧又要保有自尊,还要感情专一。这也要,那也要,反而不如传统女性选择简单,从容自在。
可倘若她的贪婪自私会让一切踏上“变坏”的路程,那倒不如反其道而行,就让一切现在就开始“变坏”。早点变质,早点明白,早点解脱。
所以她也鼓起勇气,坦诚看着他的眼,表白道。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那我就留下。”
“当真!”他立刻欣喜,持重威仪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快乐的大男孩样,两眼放出喜悦的光芒。
她用力点头。
“当然是真的。”
她又不是十五六的少女,朝三暮四,性情不定。她是成熟女性,说话算话,能对自己,也对他人负责。
“不过,我有我的要求。”她又说道。
“你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你说,我一定答应。”她愿意留下的,他欣喜忘形,满口应承,也不管她会说出何等的要求。
“第一,我留下,但姐姐仍旧要回南边去,你不能为难她。”
“行,没问题。”他满口答应。
他要的是她,又不是叶秀灵。
看他对叶秀灵毫无留恋,容天乔在心里暗暗叹气。
“第二,你问我是谁,我是叶秀真,是叶秀灵的妹妹。”
“好,你是叶秀真,我记住了。”这条他也答应。
只要她留下,管她谁是谁。她哪怕说自己是天上的仙女,他也认。
他答应的越痛快,容天乔的心却越往下沉。
“第三,我不进宫,我就住在外面,一个人。你想我了,就来看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们简简单单的相处,其他什么都不论。”
这个要求让他脸上的喜悦褪去大半,再次皱眉。
“这对你不公平。”
女孩家的名声最重要,她这样的要求等于是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这不公平,太吃亏了。
容天乔却摇摇头。
“不,这才公平。倘若你是太子,我是孤女,那才叫不公平。你是你,我是我,这就很公平。”
他不懂,眉头越发皱紧。
虽然不懂,可他仍然明锐的感觉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她这第三个条件。明明从字面上看,这个条件毫不苛刻,堪称容易至极。
她放弃所有能从他这里得到的荣耀和富贵,只看重他本人,他应该为此高兴,即刻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然后顺理成章的留下她。
可他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