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是一栋两层楼高的红砖建筑,中式尖顶风格,屋顶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灰瓦,门窗皆是上圆下方的样式,统一的黑色铁艺框架,有点民国建筑的风格。
一楼是酒吧营业区,二楼是员工生活区。
二楼有三个房间,红啵啵、王三水、加菲猫他们三人一人一间,陈知予不住在酒吧,她住在距离酒吧街差不多二十分钟车程的一片普通住宅小区里。
在这片小区里,她有一套小房子。
现在她名下最值钱的东西除了手腕上带的这块百达斐丽,就是这套不到九十平方的小房子。
这套房子是爸爸生前给她和哥哥买的,为了以防万一,以免家中出事之后他们兄妹俩到时候露宿街头。
当初本以为是多此一举,最后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人生就是这么的变化无常。
父亲去世后,兄妹俩共同背负起了高额巨债,还债的过程异常艰辛,俩人曾多次想过把这套房子卖掉,但房子卖了之后,他们俩真的就要露宿街头了。
或许是因为自小烙印在骨子里的那份骄傲让他们俩不允许自己露宿街头,为了维持最后的那份体面,他们最终还是留下了房子,咬牙还清了债务。
十八岁之前,陈知予一直住在如城堡般豪华的别墅里;十八岁之后,她搬到了这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一住就是十年。
哥哥在世的时候,她和哥哥一起住,哥哥离开后,她自己住。
自己一个人住偶尔会感觉无聊,她曾想过让红啵啵搬过来和她一起住,但是红啵啵不同意。
这个洋娃娃般的萝莉,只想守着南桥,她说,那里一直残留着他的味道。
陈知予知道,红啵啵口中的“他”是她的哥哥。
对于红啵啵来说,陈知昂是她的神明,是他将她从泥泞肮脏的人世间救了出来,所以她愿意为他奉献一生,无论神明在不在人世间,她都要誓死守护着他一手打造的庙宇,并且再也不会为了他人心动。
感情这种事,谁也劝不明白,陈知予也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女孩子不应该太早遇到她的神明,不然极有可能会被影响一生。
“想要从心里剔除一个在你幼时起就在心尖扎根的人很难,除非这个人在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绝望无助的时候狠心抛弃了你,并且一去不复返。”这是红啵啵的原话,“我忘不了你哥哥,因为他从没抛弃过我,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他爱我。”
那时,陈知予闻言之后回道:“我哥不会抛弃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红啵啵朝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问,“你还记得他么?”
陈知予一愣:“谁?我哥?我当然记得啊!”
红啵啵笑了:“你不记得就好。”
这段对话发生在上一次陈知予邀请红啵啵搬过去和她一起住的时候,结局依旧是无功而返。
红啵啵只想住在南桥,除了南桥,她哪都不去。
陈知予无奈,只好任由她。
今晚轮到她值班,红啵啵和王三水安全回来后,她就能放心地走人了,临走前她去吧台记了一下帐:一杯柠檬水,六块。
今晚唯一的一单生意,就是这杯柠檬水。
记账的时候,她顺便问了句:“明天该谁值班了?”
红啵啵和王三水同时回答:“加菲猫。”
现在唯独加菲猫不在店里。
南桥生意不景气,再牛逼的调酒师也没有用武之地,然而加菲猫除了调酒牛逼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生存技能了,于是乎他就去别的酒吧当起了调酒师,赚别家酒吧的钱,贴补自家酒吧。
为了不被这条街上的同行们笑话,陈知予勒令他不许在方圆五公里内的酒吧里做兼职,不然格杀勿论。
陈知予记完了帐,想了想,道:“快中秋节了,到时候聚一聚,一起吃顿饭。”
南桥四人,每个人每天都在努力地赚钱,很久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吃顿饭。
红啵啵率先表示赞同:“ok!”
王三水提出小小建议:“吃火锅行么?”
陈知予笑着回:“行!”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了自己的钥匙,嘱咐道,“明天我不来,有事打我电话。”说完,她就拎着包走了。
秋日的温差很大,一推开酒吧的大门,陈知予就感觉到了凉凉寒意,她下意识地扭头朝着隔壁胜柏看了一眼。
胜柏酒吧的门面很潮,金属朋克风的装修,和南桥的复古文艺气息截然不同,门口摆着几张露天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位客人。
陈知予的目光在胜柏门口巡视了一圈,并未看到白色的身影,寥寥地收回了目光,心想:也不知道“小和尚”应聘成功没。
但转念又一想:这个臭小孩成不成功和我有什么关系?
索性不再想这件事了,再次迈开了脚步,朝着街尾走了过去。
这条酒吧街东西通透,街尾也算是街口。
南桥位于街口北侧,陈知予的车就停在路边,是一辆银色的五菱荣光面包车,开了快十年了,当初买的时候才花了还不到五万块钱。
这辆车既是她平时的代步工具,也是酒吧进货时用的拉货车。
经历了十年的风吹雨打,银色的荣光早已褪去了荣光,变得暗沉无比,车身上坑坑洼洼,都是驾驶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撞出的痕迹。
陈知予从包里拿出了钥匙,走到了驾驶室门前,正准备开门上车的时候,余光忽然扫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她扭头朝前一看,意外地看到了“小和尚”。
怎么这么晚才走?面试到现在?
她看到的只是背影,此时季疏白正顺着这条街朝前走。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白衬衫干净整洁,西服裤优雅笔挺,身型挺拔修长。
夜风起伏,树影摇曳,陈知予的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得不承认,这小孩虽然很气人,又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心寡欲范儿,但确实是个谪仙般俊朗的人物。
就是命不太好,这么小就背负上了家庭的重担,希望以后能越来越好吧,早点把家中的债务还完,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
陈知予轻叹了口气,拉开了车门,系好安全带后,将钥匙插入了方向盘右侧的锁孔中,点了好几次火才点着。
这辆面包车还是手动挡,点火之后还要挂挡才能启动。
手动挂挡之后,陈知予一脚踩下了油门。
季疏白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车响声,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但是步伐却不停顿,一如既往地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朝着前方走,就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
身后的面包车离他越来越近,速度却丝毫不减。
陈知予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满脑子想地全是明天去二手钟表市场的事,经过“小和尚”身边时压根没多看他一眼,径直开了过去。
面包车从身侧扬长而去,季疏白僵住了脚步,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更深露重,长街寂寥,“小和尚”形单影只,眉宇微蹙,无力地盯着渐行渐远的车身,薄唇紧紧地抿着,眼眸如墨般漆黑,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无奈,失落,又生气。
你就是个骗子。
晚上路上车少,陈知予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回了家。
洗完澡还不到十一点,她躺在被窝里看了两集电视剧,然后进入了昏昏沉沉的梦乡。
二手钟表市场上午九点才开门,临睡前她定了八点的闹钟,闹钟一响准时起床,然后洗漱、做饭、吃饭、收拾自己、出门。
开着面包车来到二手钟表市场门口的时候时间刚过九点。
陈知予找好了停车位,正准备开门下车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小红。
她接通了电话,将手机举到了耳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喂,小红,怎么了?”
红啵啵:“你在哪呢?”
陈知予肯定不能说实话:“还在家。”
红啵啵:“咱们酒吧来了个女的,贵妇,穿金戴银逼格贼高的那种,手里拎着限量版爱马仕,戴着闪瞎眼的鸽子蛋,点名道姓要见你,说什么要和你谈一笔生意。”
贵妇?
陈知予有点懵,她所认识的贵妇基本全部断交在了十年前,再具体点来说,是陈家破产后,从那时起,她就被上流社会除名了,曾经与她交好的那些贵妇、名媛和千金大小姐们,无一例外的全部拉黑了她。
所以,这位贵妇会是谁呢?
陈知予奇怪地问:“她说自己是谁了么?要跟我谈什么生意?”
红啵啵:“没说,只说要和你谈生意。”
陈知予:“什么都不说我凭什么要去跟她谈?怎么谈?”
红啵啵:“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但是人家说只能当面跟你谈,别的什么都不说。”
陈知予:“……”
红啵啵:“要不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我看她那架势,好像你不来她就不走了。”
陈知予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现在就过去。”挂了电话后,她重新系上了安全带,打火,挂档,掉头,开着车去了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