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地府有条往生河,河畔开满了曼陀罗花,彼时还未成年的齐灵闹着要去看一看,采几朵传说中的地狱之花来,齐真怕他任性闯祸,便向南天门打好了招呼,不要给他放行。
古灵精怪的齐灵哪会这么听话,他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一计,笑嘻嘻地偷了哥哥齐真的衣服,乔装一番后瞒过了南天门的守卫,溜到了地府。
悄悄摸到往生河畔后,他喜不自胜,跳入了河里,想游到对岸去采曼陀罗花,却才刚下水,身后就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
“快上来,你会被往生河的怨灵拖下去的!”
他回头一看,是个眉眼好看的紫衣少年,和他年纪相仿,正紧张地招着手要他上岸。
他眨了眨眼,水珠自睫毛上坠落,灿然一笑。
“谁敢拖我?”
那紫衣少年一下愣住了,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着齐灵的倒影,他发间苏带迎风飞扬,妖冶怒放的曼陀罗花开满他身后一路,衬得他眉目如画,绝美动人。
齐灵不知道,他那无心的一笑,叫不谙情事,未入红尘的谛听记了整整三千年。
他扭过头,正要继续朝对岸游去,身子却猛然一坠,有什么东西用力拽住他的脚,力道之大竟叫他一时挣脱不得,他呛了口水,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河畔的紫衣少年已瞳孔骤缩,飞身掠来,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他一上岸就惊魂未定地咳嗽起来,浑身湿漉漉的,胸膛一起一伏,滴着水的发丝贴在脸上,一张绯红的脸艳若桃瓣,叫紫衣少年又看傻了眼。
终日侍奉在地藏王座下的谛听,平素深居简出,哪里见过这样机灵娇俏的小姑娘,一颗少年心立时萌动发芽,跳动得厉害。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说自己没有朋友,想让齐灵留下来和自己作伴。
齐灵也不客气,眼珠狡黠一转,大咧咧地指向对岸。
“你给我把那曼陀罗花摘来,我就做你的朋友,与你朝夕为伴,可好?”
谛听大喜,立下当了真,二话不说扑入了水中。
却没有想到,那边齐灵还没等多久,齐真就找来了,齐灵乖觉,一见不对,便立刻转身逃之夭夭。
当谛听举着一捧曼陀罗花上岸时,就只看见一抹白影闪过眼前,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去追齐灵的齐真,谛听却不知道,只急忙喊道:“你怎么走了?你的花……你,你叫什么名字?”
远处的齐真听到身后的呼唤,虽不明所以,却出于礼貌,以千里传音遥遥道:
“齐真。”
齐真,齐真,谛听呢喃着这两个字,失魂落魄地凝望着白衣消失的方向……
昆仑镜上的画面戛然而止,一切真相大白。
谛听抱着黑猫几个踉跄,几乎要站不稳,齐灵手疾眼快想扶住他,却被他狠狠甩开,扭头死死瞪向齐灵,眸欲滴血。
当年他情窦初开,天天在往生河畔等她,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打听下才知她是天上的妙棋真君。他心生自卑,以为她这瑶池仙子是看不上他这地下的独角兽,才迟迟不来赴约,于是他黯然伤神下只能将爱意埋在心底,继续守在地藏王身边,在地府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后来无意间他听说她出了事,具体却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是为闯祸的弟弟担了罪,被打下凡尘,历经十世劫难。
压抑许久的爱火重新燃起,他好不容易等到地藏王闭关,寻了个机会出了地府,决心再也不要错过她……
可没有想到苦心经营的一切,到头来竟不过是个笑话!
齐灵摸了摸鼻子,望着满脸痛不欲生的谛听,笑得尴尬:“那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怪我当年少不更事,一时胡言,戏耍了你……可这些都与我哥哥无关,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计……”
齐灵话还未完,便被一阵大笑打断,谛听按着心口,笑得癫狂,似乎气急攻心,他一口鲜血直直喷出,看向大惊失色的齐灵,眼眸染了凄色,目光灼灼,似深情,似恨意,似痴迷,变幻莫测,复杂万分。
“别再让我见到你!”
一声凄厉长啸,乔莲舟的身体忽然软下,头顶蹿出一缕紫烟,飞向半空,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齐灵怔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耳畔还不停响荡着谛听的那句话,怅然若失。
春妖在他身旁一声轻叹,孰是孰非已无从计较,不管怎么样,一切终于结束了,三千年来的一场错缘终是了结。
尽管它不是真的了结,从来雾里看花,看不清的总是自己,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十)
妙棋真君回到天上的那一日,元芜殿个个欣喜不已,热泪盈眶。
齐灵紧紧拥住哥哥,红了双眼,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满殿欢喜间,没有人发现,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蹲了一抹紫影,将殿中一切尽收眼底。
漆黑的眼眸流连在齐灵身上,眸含痴迷。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佛曰,放下,自在。
可三千年的执念,怎能说放就放得下呢?
外面天高辽阔,长风万里,俊美的脸庞唇角微扬,似乎下了什么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