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饭庄大厅内灯火通明,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一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们各自边吃边聊,耳边嘈杂一片。
我们这一桌人分宾主落座,三傻子率先站起身来,依次做了介绍。
我这才得知,为首那位正是老猫,跟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是当时老猫的死党加得力干将。
男的绰号“六枝”,女的人称“大香”,这俩人是老猫的左膀右臂。
分别落座之后,老猫和六枝耳语了几句,让他下楼点菜点酒。
等到六枝点完东西回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人员已全部到齐。
老猫是大哥中的大哥,又身为东道,自然得在主位上落座,他一左一右是六枝和大香,我和李斌坐一边,三傻子二黑坐一边。
大香站起身,将刚刚上来的酒给众人一一倒满。
酒菜上得也很快,转眼之间,一桌子酒菜饭菜摆得满满当当,笃面筋、爆三样、锅塌里脊、溜鱼片、扒肘子……都是地道的天津菜,冒着热气,鲜香扑鼻,另有一道“一鱼三味”,鱼头鱼尾保持原貌,鱼身做成了鱼丸、鱼丁、鱼卷,斑驳绚烂,口味也分三种,甜、咸、酸,外加几个凉菜,一大盆酸辣汤。
三傻子和李斌对老猫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紧着恭维奉承。
我和二黑没多说话,也插不上嘴,只是警惕地观察着桌面上的局势。
六枝和大香也是阴阴沉沉面无表情,坐在那儿让人琢磨不透。
席间气氛不算活跃,只是老猫、李斌、三傻子仨人一起相互吹捧着,各自吹了一番牛掰。
等他们仨吹得差不多了,这才进入正题。
于是老猫——这位名噪一时,大我几乎两伐儿的老玩儿闹,对我和二黑说出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所谓江湖规矩套子,让我和二黑在以后不短的时间内受益匪浅!
李斌和三傻子两人,在酒桌上对老猫极尽吹捧之能,倒也把老猫捧得云里雾里飘飘忽忽,都快找不着北了,再加上几杯酒下肚,他的话多了起来,侃侃而谈的姿态怡然自得,完全是一副大哥的做派。
六枝将一支烟递给老猫,又给他点上。
老猫自顾自地抽着烟,一连吐出一溜烟圈。
李斌站起身来,举杯向老猫致意,并恭恭敬敬地说道:“今儿个这场面,全仰仗有猫哥你在此坐镇,才能使得这小哥儿俩相安无事。
你老哥破费摆桌的目的,我们也都明白。
你就给他们小哥儿俩掰扯掰扯,再怎么说咱都是家门口子,别老是闹得不痛快,净让人家外区的看笑话。
没有你猫哥的面子,还真降不住这小哥儿俩的暴脾气,哈哈哈哈!”
老猫愈发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了,举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又夹了一口自己眼前的锅塌里脊,吧嗒着嘴咽下这口菜,咧开嘴一笑,说道:“既然咱们哥儿几个坐在一张桌子上,往后可就是一抹子的了!今儿个既然我做东请你们,你们能来,这也是卖我老猫一个面子,哥儿几个那么捧我,我就舔着老脸给你们说几句。
我倒是听说了你们小哥儿俩的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我的经验给你们哥儿俩分析分析吧,我老猫这些年就一直主张,咱圈里人得有个地域观念,就是所谓的——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
在这个事儿上,我得多说二黑你几句啊,我早有耳闻,你在城里的各个学校门口站点儿是不是?老哥我跟你说,不露脸啊,就是墨斗今天不办你,你早晚也得现大眼。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这事儿办得让所有人都看不起你!不光是人家老实巴交的穷学生,就连道儿上玩玩闹闹的也不会正眼看你,你狗气啊!你在学校门口站点儿也敢起势是吗?你看看咱周围,哪位大耍儿是在学校门口扛的大旗?你这事儿办得连你大哥三傻子他都不长脸。
你以后要再这样,趁早别跟别人提你认识他三傻子和我老猫了,我们跟你丟不起这个人,怎么着,是这意思吗?”
二黑那离了歪斜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听着,直到老猫停住了话问他,他才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老猫又将头扭向我:“知道我为什么先说他二黑而不先说你吗?”
我冲老猫摇了摇头。
老猫一摆脑袋笑了起来:“我听说怎么着,一开始时你抡着一把大铁壶跟二黑他们干架是吗?你个小毛孩子一捏儿的岁数,在哪儿修炼的那么大脾气?下手怎么那么黑啊?小斌你调教出来的?”
李斌忙摆手说:“猫哥,没有啊!这个货完全是自学成才,自成一派,我们哥儿几个给他起了一个诨号,叫铁壶黑太岁,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李斌这话一出口,他就和老猫一起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为了遮羞脸,赶紧端起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老猫笑够了,又接着对我说:“要论玩意儿,二黑应该比你玩儿得早,说出大天去,他是三傻子的弟兄,而你们三哥,可是我过命的莫逆之交。所以他二黑有事儿,我老猫没有不管的道理。”
“我今儿个说的话你可记住了,你以为真正的玩儿闹什么样?像你这样手黑心狠就行了是吗?你那叫混不吝!”
“你拿二人夺就往人脸上招呼是吗?我告诉你,你别不知道深浅薄厚,你那天是沾了二黑那把军刺上缠了橡皮膏的光了,否则以当时的情况,不是我替他二黑吹牛掰,以我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你就不可能在这儿坐着了你明白吗?”
“他那一军刺完全是奔着你心脏去的,要不是有橡皮膏挡住了,你得让那一军刺捅穿了你信吗?”
“你个小屁孩子,知道有那么一句话吗——打人都不打脸,更何况你这是一剑,就给他脸上来了俩窟窿,你太敢下手了!”
“你们俩都算上,都不知道这玩玩闹闹打打杀杀的是为了什么,打架就是要对方的命是吗?真要是那样,这一天得有多少比划的、定事儿的、群砸的?都像你们这样,光TJ市这一天就得出多少条人命案子?”
“会打的打一顿,不会打的打一棍,一棍子就擂死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能妥得过去吗?打架就是单纯的打架,不能一动手就想取对方的性命,你们真的太嫩了。”
“以后你们得多向三傻子和李斌学着点,人家那才是稳稳当当的起点儿呢。”
“咱就事儿论事儿地说,也是我老猫今儿个摆桌的意思,在座的有一位是一位,都听好了,如果你们都给我老猫几分薄面,今后咱就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一致对外,四面城以后甭管是谁,一旦有什么事儿发生,都得互相照应着帮衬着,你们在不在一块玩儿我不管,一旦有事儿必须抱团,也甭论什么东北角西北角了,不都是老城里的吗,别再闹出什么内讧了,耗子动刀——窝里反,那不是让外区的看笑话吗?”
“最后我提议,你二黑先惹的事儿,你今儿个姿态就得高点,你起来跟墨斗喝一杯,俩人握握手,这篇儿就算翻过去了,以后你们哥儿俩常交常往。”
三傻子李斌你们说我这意思行吗?”
三傻子和李斌随声附合:“猫哥你说得太对了,太是那意思了,有了!”
话赶话说到这儿,二黑和我只能借坡下驴了,他端着酒走到我跟前:“得了!猫哥说话到位,吃亏占便宜的,全在酒里了,咱俩把这酒往肚子里一咽,从此天下太平,满天云彩全散!”
我也表态说:“二黑你别介意,我那天下手重了,赔罪!赔罪!”
说完我们俩一碰杯,仰脖干了杯中酒。
老猫及其他人也都挺高兴,三傻子拉着李斌猜拳行令,六枝大香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着话,一时间场面倒也祥和喜庆。
怎知这种气氛才维持了半个小时左右,晚上九点不到,忽听楼梯口一阵喧闹嘈杂,我转头看去,当场大吃了一惊——我靠,冤家来了!
从楼梯口“呼啦啦”冲上来了十几条汉子,一个个怒目圆睁,满脸凶相,为首的正是二黑他爹,二黑的三个伯伯紧随其后。
这伙人中有拿镐把儿的,有拿一根白蜡杆子的,有拿顶门杠子的,居然还有一位,手里拿着一根家里用的长擀面杖。
他们闯到楼上,一下子把我们这桌围上了。
在座的也都一脸懵圈,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包括二黑在内,他同样不明原委。
我当时也不知道,合着这是三龙使的坏。
三龙自打被我打成了重度脑震荡,一直想找机会报复我,二黑他爹一伙人被西北角的金刚狠揍一顿之后,碍于面子并没有和二黑提及,三龙却通过小道消息得知了此事,他听说今天老猫摆桌捏合我跟二黑,这也就给了三龙一个借刀杀人寻仇的机会。
他报复我的心一直不死,奈何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整天头昏呕吐,时不时地天旋地转,对于他来说,今天的机会属实难得。
他去到二黑家,告诉二黑他爹我今天晚上必定会出现在红旗饭庄,并且添油加醋地给二黑他爹拱了半天火儿。
二黑他爹对于西北角挨揍吃亏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如鲠在喉不得安生。
有这么一个出气解恨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立即找来他三个亲兄弟,外带着十几个狐朋狗友,各抄家伙,一齐杀将上来,把我堵在了饭庄,这个情况……可有点复杂了!
二黑头一个站了起来,他完全被当时的情形弄懵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把他爸惊动了,而且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兴师动众气势汹汹,这是要动手吗?他就问他爸:“爸!你这是要干什么?”
二黑他爹眼珠子一瞪:“要干什么?你说要干什么?你个掉了腰子没胯骨轴儿的怂蛋玩意儿,他把你弄残了破了相,你还舔着个大脸跑来跟他讲和是吗?你的腰怎么那么软呢?你还是我儿子吗?我今儿个来了,就不能让他小兔崽子全须全尾儿地回去,完的了吗?你给我在一边好好看着,看看你爹我怎么把这把脸儿给你挣回来!”
我也坐不住了,起身说道:“伯父,我这不是已经跟二黑说开了吗,二黑落残了,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啊,我这左肩不也废了吗,一来一回谁也没占便宜谁也没吃多大亏,我们小哥儿俩都不理会了,您这当长辈的就甭跟着搀和了!”
二黑他爹怒不可遏:“什么我就不搀和了?你当我跟二黑这傻玩意儿一样,叫你们一顿饭菜一通好话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啦?门儿也没有啊!”
二黑劝阻说:“爸,差不多完了,你今天过来已经够栽我的面子了,有什么话咱爷儿俩回家再说行吗?我求求你们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二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推他爸和他几个伯伯。
谁知道二黑他爹却是个越拨拉越硬的货,一脚就把二黑给踹开了。
二黑挨了这一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黑他爹抢步上前,看意思是要掀翻桌子。
千钧一发之际,六枝撑开“粑粑桶子”
书包,从中掏出了两把火枪,双手分举双枪,对准了二黑他爹那伙人。
大香也高声恫吓:“老猫在此,谁敢造次!”
那两个黑洞洞的枪管震慑力十足,随着大香一声大喝,众人立刻止住了动作,那情形分明像播放中的电影突然卡住了。
老猫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扭头质问二黑:“兄弟,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我好言好语地撮合,给你们讲和还讲出毛病来了?我今儿个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如果你二黑还是在道儿上混的,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这番话,老猫阴森森的目光又落在了三傻子身上,似乎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我见场面僵住了,赶紧上前一步,将老猫他们护在身后,对二黑他爹说:“伯父,谁的事儿谁扛,您大我一辈儿,是打是骂都是应该的,您也甭在这闹,我跟您走,咱去外面了断,我听候您发落,我这百十来斤您拿走,切丁切块还是切丝儿切片儿我悉听尊便,怎么样?走走走,咱上外面去!”
二黑急忙把我拦住:“墨斗,你今天看我了,猫哥您也看我了,改日我再摆酒席给哥儿几个赔罪!”
他又急赤白脸地冲他爸说:“行了吗?闹够了吗?你们先回去行吗?”
二黑他爹暴跳如雷:“不行!这小子还是不服,这话里话外都在跟我叫板,这你都听不出来是吗?我今儿个不管你是谁,你妈有一个算一个,谁挡横儿我跟谁玩命!”
二黑他爹这句话一出口,可就没给他自己留有余地,彻底没有退身步了。
二黑他老伯又说了一句话,直接将事态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二黑的老伯在他们这伙人里岁数最小,脾气也最冲,他从小在HB区小关大街跟爷爷奶奶长大,不在南开住,从没听过老猫的名号,在人丛中随口说了一句:“老猫是谁?还他妈老虎呢,别再是病猫吧,都病猫了还出来吓唬人是吗?还你妈弄两把破枪在这蒙事儿,你真是吹了牛掰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两把破枪怎么弄出火儿来!”
话音一落,六枝转头对二黑说了一句:“兄弟,对不住了!”
他的目光还是那么阴沉,没等老猫发话,他已经单手击发,只听“砰”
地一声,枪管冒出一个火球,直奔二黑老伯的面门而去。
紧接着一声惨叫,二黑老伯脸上开了花,还孝敬给了土地爷半只耳朵,当即仰面倒地,捂着脸满地打滚,嘴里发出阵阵惨叫,血乎流烂的脸上,镶嵌着一颗颗均匀散布的滚珠。
六枝的这一声枪响,简直跟发令枪似的,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齐刷刷亮出了家伙,合着全是有备而来啊!六枝一抬手,将那把已经空了膛的火枪扔给大香,大香迅速从挎包里掏出火药,用钎子往枪膛里怼入火药和滚珠。
六枝手中还举着一把尚未击发的火枪,同时用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拽着老猫准备往楼下撤。
我手里握着一柄匕首,李斌则从大衣袖子里抽出一把古巴刀,三傻子也从脖领子后面抻出了军用扁刺,一时间人人自危,局面难控,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