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
天尧手里被唐梨塞了一封信,“这是什么?你写的?”
“想得美,昨天阿彪他们从桐城回来的时候捎来的。收到家信高兴吧!”当初她拉着天尧去置办年礼的时候,看着天尧能把家里每个人的喜好记得那么清楚,就知道他肯定很重视家人。
天尧握着信封的手一抖,他不是第一次出门在外了,但收到家里的来信还是第一次,以前小时候跟着大少到处跑,去得地方不少,可离家时间不长,没必要写信,再后来去了日本,连二少都收不到家信,他也就不指望了,现在来了上海,看着老爷给大少频频来信的样子,他不是不羡慕的,但就是没他的份。“谢谢哦!”
“我知道你感动,我哥的手下看家信看到痛哭流涕得大有人在,没什么好害羞的,这样吧,我背过身去,随便你怎么看。”唐梨说完还真得捧着一杯茶背过身去。
天尧攥着信,看着唐梨的背影呆了呆,她还蛮知道体贴人的嘛!
“我让你看信,不是看我!”唐梨恼了,作为青帮的大小姐,她也是有点本事的,别以为她背后不长眼睛,就不知道事儿。
“咳咳。”天尧收回视线,拆起信来,摊开信纸,入眼的是他爹的字迹,摩挲着开头四字‘吾儿天尧’,细细地看了下去……
“看完了没?”唐梨等了半天不见后面的人回应,转过身来看见一张铁青了的脸,“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天尧想着爹信里胡乱猜测的话,抬头对上丫头担心的眼神,压下心中的不快,避开对方的视线,“没什么,一点儿小事。”顺手胡乱地把信纸连带着信封塞进怀里。
“我不信,给我看看,不会是你们家背着你,给你订了亲事吧!”唐梨走到天尧身边伸手掏信。
“乱猜什么呢!”天尧额角青筋直跳,这女孩子家的,伸手在男人胸口乱摸,算怎么回事,铁腕一下子捉住了探向自己皮袄子里的纤纤细手。“别乱摸。”
平日里面不改色,语出惊人的唐梨也红了脸,“放手。”娇嗔地瞪了天尧一眼。等手被松开了,就想抽回来,可她的新手链不给她面子,勾在了天尧的衣服上,让她的手尴尬地停住了。“勾住了。”
“别动,我来弄。”天尧低着头,解着勾在链子上的线头,“这链子环有些开口了,等会儿脱下来,我帮你去金铺让他弄好了,还好是勾到了袄子,没勾到手。”
唐梨的手掌乖乖地贴着天尧的胸口垂着脑袋看着地面,不敢动,说话间天尧呼出的热气在两人之间交替。
“好了,我爹不知道上海的情况,有些误会,讲清楚就好了,没什么大事。”天尧露出自嘲的笑容,他爹是要有多看不上他,才会以为他找了个土匪出身的女人当媳妇!
唐梨看着天尧的样子,有些猜到信里的内容了,“你家里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唐梨小时候受到的歧视和白眼并不少,现在她大哥闯出头了,她才跟着精贵起来了,天尧的家里人有抵触,也没什么出奇的。
“是我连累你了,我爹娘不喜欢的是我,跟你没什么关系,虽然信上没说但我外婆应该是喜欢你的,从小到大我认定的事,外婆都很支持的。”天尧把玩着从唐梨手腕上解下来的链子,细细的链子上还带着些许体温。
“他们见了我就会喜欢的。”唐梨看着自己男人落寞的样子心里不舒服。“谁让我看起来那么好!”
“然后因为媳妇好,所以连带着不欢喜的儿子,也开始喜欢起来了?”天尧被唐梨逗乐了,“你也就看起来好。”天尧心里补上一句:说起话来吓坏人。“别想了,我家里人一时半会儿地是见不到你的。”
“谁说见不到的,你帮我拍张照片寄回去,他们不就都看到了?等会儿拍照的就要上门来给我照生辰照了,正好。”
天尧虽然心里觉得行不通,但让外婆看看他未来媳妇也挺好的,就配合地点了点头。
……
“先生,请笑得开怀一些,唐小姐做得很好。”
“好,再来一张半身照,两位请站得近些。”
“师傅,先等一下,唐梨,接下去你自己拍吧,我的脸都笑僵了。”天尧总觉得拍照的师傅在故意为难他,一直让他靠近再靠近,现在都快碰在一起了。
“那我们先歇歇,你活动一下脸吧。”唐梨觉得他们靠近时天尧僵住的表情很有趣。
“你自己拍吧!这拍照比我在外头奔波一天还幸苦。”天尧讨好地笑了笑。
“好吧,你看着我拍,对了,你外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贤惠的,饭做的好,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对我好的……怎么了,我外婆就喜欢那样的。”天尧真是觉得喜怒不定这个词就是为女人量身定做的。
“我只会包饺子。”女校里教得大多是交际手腕,礼仪风范和各种洋话,厨艺什么的也是偏西式的,御下的手段她懂,婆媳妯娌的相处,她就差得没边了。
“我挺爱吃饺子,有荤有素,还管饱。”
“师傅,我包饺子的时候,给我拍上一张,天尧,我哥中午肯定是赶不回来的,我包饺子给你吃。”
“好,吃什么都行。”
……
桐城郑家
“今天这衙门怎么那么热闹啊?”路过衙门口的路人,看着被围了好几圈的衙门大门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桐城的人,谁都知道他们的‘青天大老爷’是只刮油水,不判案的昏官。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前阵子后面村口的王麻子家的二妞子不是用裤带上吊死了嘛!”
“这事我当然知道,大过年的死了人,怪晦气的,不是传那二妞子性子烈不肯嫁给近六十的张老爷做妾,才被她爹逼死的吗?”
“哪个不开眼地瞎传,那二妞子的长相顶多算没有缺陷,要不是张老爷到现在都没有儿子,能纳这么个村姑做妾,那二妞子欢喜得不得了,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放着好日子不过,吊死自己做啥?”
“还不是礼金惹得祸事,我跟你讲,吊死人的前一天夜里,张家进了贼。乖乖,用得是迷香……谁知道闺房被贼当大街一样逛了一圈,那身子还清不清白!呸呸,白天不说死人。”
“这张老爷可真惨,能生儿子的女人没纳到,头顶却绿了。现在审理的就是这个案子?”
“张老爷咽不下这口气请了人把贼人逮住了,刚想咔嚓了解气的时候被知县大人截了胡。”
“呵呵,那贼人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张老爷要是不出钱,知县大人肯定不下刀子。”
郑家
“郑老板,你就是这么帮朋友做事的?你是帮我出气啊,还是怕我活太长了,给我添添堵啊?”
“张老板,这话是怎么说的,谁知道那知县临调职了,还来上这么一票。”
“我不管那知县想干嘛,反正我该付给你的报酬都给了,算下来你现在还欠我两条命!还要我再出大洋喂那头肥猪,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张老板,这笔钱我不会让你掏的,这事是我手下出了岔子,那两个贼人的命一定给你拿下了。”
“老夫只希望郑老板不要失言了,我失望了无所谓,上头的人要是也看不上你的办事能力,那才是大大的不妙啊!告辞!”
“老爷,喝杯茶消消气!”
郑老板喝完了茶,顺手砸了一个杯子撒气,“那老不死的,仗着是上头人的表亲,就敢在我面前狐假虎威的,还指手画脚,那个知县开口了没,到底要多少?”
“老爷,知县说没有证据,也没有贼赃,犯人还口口喊冤,他很难判案。”
“谁让你说那知县嘴里吐出来的屁话了,到底要多少大洋?”
“回老爷,要是没有赃物、人证,那就不好判大刑,得在打板子的时候把人弄死,一棒子二十个大洋,两贼人身强体壮,要打死得分三天,每天一人一百大板,总共一万二。”
郑仕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要是我们有赃物,有人证呢?”
“有那些,就砍一半。”
“给我把当铺的掌柜的叫过来。”
“是老爷。”管家缩了缩脖子,这老爷肯定是想扒拉出一个倒霉蛋来,抵了那六千大洋来,在老爷眼里也就自己的命值钱。
……
桐城溪口
萧家人看着新买的母鸡下得第一颗蛋,觉得那件事的阴影已经快要消散了,在他们的天堂里,全家会渐渐恢复往日的欢乐。
小四把一只母羊和两只小羊羔牵进了休整好的茅草棚子里,给水槽里加了些水,又添了一把草,为了小五的口粮,这母羊,小四喂养得更加仔细了。
“娘,我们为什么还要买猪仔,多买些小鸡小鹅的不是很好吗?”小三一直不喜欢臭烘烘的猪圈。
萧大娘也不知道怎么跟小三解释,这猪仔是一定要养的,他们现在是被伤筋动骨了,鸡鸭什么的,都没养猪值钱,今后御风要讨媳妇,女儿要出嫁,二百五十大洋算来算去都不够花的,这一百五十个鸡蛋才能换一个大洋,要不是怕多养两头猪会打理不过来,萧大娘还嫌三只猪仔不够呢!
“三姐,猪仔白白胖胖得,不是挺可爱的,师傅教了我几个给猪看病的方法,小猪大猪不拉稀生病了,是很好养的,猪圈也容易打理。”小四挠了挠头,他当初就是懂得太少,才养不胖家里的猪。
“小四,你师傅还会给猪看病?”萧御风根本想象不出,那些有名望的大夫是怎么给畜生治病的。
“会,师傅懂得东西太多了,我都觉得自己根本学不完,师傅年轻的时候,天南地北地闯荡,有一阵子迷上治疗外伤,就用畜生上手试,久而久之那些畜生的病也就摸出门道来了。”
“小四,你可别学这些歪门左道,本来人就不太聪明,别没学成给人看病的大夫,反到那些上不了台面给畜生看病的大夫。”萧御风真心地为小四担心。
“我知道了,爹娘,师傅明个一大早就要出发到展院去给展老爷请脉,我跟着去给师傅打理一下琐事,可能会留宿一夜再回来。”小四从小虎子他们口中知道做学徒,不是光光跟师傅学本事,还要把师傅当成长辈,把自己看成师傅的小厮,鞍前马后地伺候才对,他之前是不知道这些,没做好,现在知道了,小四都觉得自己臊得慌,想尽力补救一下。
“那是不是要穿得像样些?娘给你做的……”萧大娘禁了声,她好像好久没给小四缝制新衣了,小四也没跟她说过,现在这才注意到小四身上都是穿着御风小时候的衣裳,料子虽然不差,但洗得早就薄了,脆的很。
“不用做新的了,师傅帮我像管事嬷嬷的要了几身小厮的衣裳。”
“小四,你捡展家下人的衣裳穿?”萧御风和萧鸣远同时吼道。
“都是没有绣上展家标记的。”小四被吼得很冤枉,他其实还想跟爹和大哥说,他还听说要是穿着展家下人的衣裳在城南走夜路,也是很安全的。
“小四,你先回自己房里收拾一下东西。”萧大娘急忙出来调停,支开小四。“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孩子不懂事可以慢慢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