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秋凉轩中,蒋梦娆伸手捋了捋胸口前的那缕长发,朝一旁站着的宫女,道“本宫的红枣蜂蜜汤呢?”
那宫女转身去端过来,蒋梦娆如往日般一勺一勺地喝,感觉到那宫女的的目光,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娘娘,那白良娣说是来道歉的,看到她么猖狂,娘娘竟然还应了她!”
蒋梦娆低头喝着汤,唇边略有笑意“你懂什么,就算是她不来,皇上还会真废了太子不成?”
那宫女似是懂了几分,接着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将来不管穆乾风,还是穆少陵当皇帝,和我什么关系?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而已,本宫可没指望着,他穆乾风将来会帮我。让他们争好了,争个兄弟反目,头破血流。”
那宫女有着木然地接过她喝过的碗,她突然有着看不懂她了。虽然她从前也妖娆,也有狠毒的妇人心,可是现在,她怎么感觉,她她似乎并不够聪明,她怎么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啊!
没有了皇帝的庇佑,她没有子嗣,难道真的要戴发为尼吗?
千秋城的太子府中,白绮晴从秋凉轩回来,便病倒了,这一病不要紧,高热不退,乾风一方面,想知道蒋梦娆的态度,一方面又担心白绮晴的身体。
以至于太子府这几日,气氛越发压抑,那些良媛房里的丫鬟,干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红弥这个“妹妹”当然要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看着白绮晴这个人精,艳美的脸上苍白中透着病态的红,勾起了嘴角。
那日她给少陵飞鸽传书,少陵让她不必理会,静观其变。这个女人,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她这一病,倒是给她制造了便利。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百花具凋零,一场大雪初歇,站在高处望出去,万古城难得的静寂。
这近两个月来,她第一次腾到高处,歇脚。
“丞相,该上早朝了。”一个丫鬟走到院中,抬头道。
阡婳吸了一口凉气,眸中的疏离之色更重,她转身落到了地上。
这一日,阡婳有意去得有些晚,从她踏上朝堂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目送她走到群臣的首列。
若是说从前,他们对阡婳多少是有些反感的,一个女子,不好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反到朝堂上来耀武扬威!
自古以来,女子为妃,男子为臣,这个女人,是用了何等媚术,才走到了朝堂之上?
掏空右丞相的两年里,他们对她的看法,渐渐有了改观,她既有女子的细心谨慎,又有男子的利落果决。
而现在,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有些可怜她,好容易,重返朝堂,正是盛世,偏偏要逆古而行,好容易站稳了脚,又要走人了。
从她进朝堂的一刻,他们便看出了她朝服的不同,这种布料,不知是缎,还是罗,不仅色泽上,是云锦和蜀锦所不能比的,就连,这朝服的绣功,也是别出心裁。
衣身五色流光,腰间,领口,袖口的梅花纹,几乎像开在了上面。
“左相,今日的早朝可有些迟了。”李笑允一手点着龙椅,嘴角轻含笑意。
“臣确实来晚了,请皇上见谅。”阡婳抬眸,神色一如往日般疏离淡漠。
“无妨。”李笑允抬了抬手,道:“众卿有何本奏?”
卫少府上前道,“皇上,今日正是兑现左丞相的两个月之约之日。”
李笑允的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悦,接着笑道:“是啊,朕都差点忘了。卫卿,将帐簿呈上来吧。”
李笑允的目光在账簿上,自上而下流转一通,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卫卿记得可真仔细,既然已有分晓,便念与众卿家吧。”李笑允将账簿一合,递给了万公公。
向千秋开放的这两个月,“云罗缎四百二十万两黄金,瓷器、丝罗、棉麻加在一起,四百万两黄金,共八百一十万两黄金。”
阡婳勾唇浅笑,淡漠的神色中,多出了几分释然,“臣食言了,无颜再立于朝堂。”
李笑允的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道:“左相为朕,为万古创下了此等政绩,实属不易,且回府歇着吧,我万古的江山社稷,还需要左相这样的人才。”
阡婳略略施了礼,“臣告退。”
阡婳走出大殿,一路步到马车旁,在车中换下了朝服,让一名随从的丫鬟,呈到了大殿门口。
回相府的一路,街市上难得的清净,车轮的辘辘声,似是打在耳畔的节奏。阡婳眉心一抹忧色,李笑允似是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但她做到这份上,想让她再回朝堂,也是不太可能了。
与云扬的半年之约,还有不到两个月,不知他能否成为她的选择?想着,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最终是谁有什么紧要?都是跳板罢了。若是乾风斗到了最后,他也会成为她的目标。
夜,清冷如墨玉,无星无月。
阡婳从回到相府中,便煮好了茶,算着时辰,也该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像窗外一瞥,一抹淡粉色的身影,正快步朝屋中感。
万古的初冬,不算冷,阡婳只穿了一件云罗锦的薄袄,在窗边吹了几个时辰的风,也没觉出冷。
阡婳缓缓转过深,端起案上还算热的茶壶,又小倒了半杯,路远天黑,她这么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算是路上泛了困,出了岔子再想走,可就难上加难了。
世颜还没走进屋,贴身伺候阡婳的四个丫鬟中,便有两人晕倒在了地上。
那晚她激怒她,便想着会有她送她出宫的这一天。
世颜今夜极素静,淡妆浅衣,连花盆低抖没有踩。淡粉色凤裘衣,显出她的瘦弱,她连头上的裘衣的帽子遮住了她的额头,一双眼闪烁着焦灼,颇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阡婳放下茶杯,漠然地看着她。若是从前,她定会体谅她的不易,从来无忧无虑的她,也经不起命运的摧残,便成了这般模样。
但是现在,她不会了。这世间谁没有心酸苦痛?而这世间,最不缺上的就是可怜人,血色悲喜,再与她无甘。
“把衣服换下来,快走,马车已经备在了后门。”世颜向屋内的一个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捧着一套衣裳上前来。
阡婳换下衣裳,世颜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塞到阡婳手中,“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阡婳将钱袋还给她,“你不说,我也不会再回来。”说罢便穿上走出门去,那两个丫鬟跟在阡婳几步之外,看阡婳上了马车。
在阡婳上马车的一瞬,听到了两声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阡婳知道是那两个丫鬟自尽的声音,李笑允发现她逃走了,也是活不成,不如自己了断。
一如当年的月灿,她走过的路,都鲜血淋漓,阡婳一带车门,马车便风驰而去。
世颜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心中忧喜参半,以李笑允的才智,不会不知道是她所为,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要送她走,不仅仅是因为怕她抢了自己的权利,还要还了欠她的恩情。
月光透过车窗的映到车内,阡婳的手向一旁一探,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一根柳枝,纤手的空枝,捏在手里,带着冬日的丝丝凉意。
折柳送君,愿君留,这马车里怎么会有一根柳枝?
万古锦皇城中,李笑允折了一枝红梅,在梅林中漫步,这么多年,这片梅林,他只在高出观望,都没有好好看过。
那个如孤梅冷月般的女子,该出了万古城了吧。
万公公走在后面,夜已深,他给李笑允披了一件孔雀裘衣,跟在半步之外。
走到梅林的尽头,李笑允掉过头,又走了一遍。万公公看着他收敛了笑意脸庞,眉宇见浅浅的疲惫,道:“皇上夜里寒气大,还是回听雨阁吧。”
李笑允摇了摇头,“朕还想再走走。”
又走出几步,万公公忍不住开口:“皇上既然不愿莫丞相走,为何不留下她?”
为何算上织染坊的佣工,省去了朝廷每年都要发放的震贫银两,整整一千二百两黄金,而没有向朝臣说明,恢复她的相位?为何明明知道她今夜回离开,却只折了一根柳枝,让人放到了马车上?
他这一生,只要他想要的,说什么都不会放手,做尽了坏事。他也想放手一次,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就该知道,至尊之位,注定孤独。
“朕也想做一次君子。”李笑允说完,嘴角勾起慵懒的笑意,便阔步走出了梅林。
“皇上可是要回听雨阁?”夜色也样深了,估计嫔妃们也都歇下了。
“去轻舞宫。”
轻舞宫世颜刚刚熄灯不久,便听到院中的宫人喊道:“皇上驾到。”
世颜一怔,来得这样快?她抓了抓头发,换了一张睡意未退的脸,道:“臣妾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前来,臣妾失礼了。”
李笑允笑道:“若是连朕什么时候来都知道,那不成神仙了。”
世颜笑笑,被下的手却不禁一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