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婳不情愿地转过身来,一个转身,满目漠然,却又清华无限。
路旁有提着天灯的女子看过来,羡慕嫉妒皆有之。听得“咔嚓”一声,所有人的目光又没被树上的人吸引了去,是天灯旁的那根树枝折了,天灯晃了一下,又向枝头移动了分毫。
“小心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阡婳再一次转过了身,却听得声后数声重叠在一起的惊呼。又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天灯也应声下落。
随着天灯落下的,还有一个人,少陵奋力一捞天灯,一手托着天灯落到了地上,因为注意力都在那盏灯上,他落到地上扑通一声,手按着地面才没有摔到。
“店家,这样可算我拿到了?”
老人笑笑,“当然算。”
少陵提着这盏灯,眉目含笑,仿佛七年前,他捧着打回来的白狐做的披肩,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
可她再不是那时的她,她再不会满心期许,为他一点点的努力而雀跃。她看着他走向她,看着他的锦袍被树叉划破的口子,眸中清冷了无波澜,水袖下攥着的素手松开,又攥紧,攥紧了,又松开。
少陵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月光,仿佛只让她看到他一般。
“拿着。”
阡婳看着他举着的灯,瞥见一旁女子的满目羡艳,面无表情地睇着他。
少陵嘴角的笑意不减,声音也多出了几许温柔,“你不是喜欢吗?”
阡婳嘲讽一笑,“你拿到了,现在不喜欢了。”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少陵快一步挡在前面,低头贴在她耳边道:“你究竟想我怎样?”
阡婳微微踮起脚,一只素手搭在他的肩膀,一只素手指着他的心口,“我要你也尝一尝什么叫痛彻心扉。”
少陵心口一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阡婳已然退出了两步,笑靥如花。
阡婳刚刚点脚,把着他的肩头,不过是为了和他平视,也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将绣花针插在他的心口旁。暗器适合远攻,刚刚离得太近,是以绣花针不过没入他的胸膛半寸。
少棱伸手拔出了那根,几乎细得不可见的绣花针,两指一用力,就将那针从中间叠到了一起。
阡婳看到他暗紫色的锦袍渗出的滴血珠,突然后悔刚刚没有多刺他两针,因为她不解恨。
旁人到底是与两人有一段距离,看不清那根细若发丝的绣花针,只当两人是打情骂俏,未做过多的理睬。
路旁的女子们感觉没什么可看的,干脆在路边点燃了手里的天灯,放了出去。一盏接着一盏,放之前会先闭眼默默许愿。
阡婳侧过一步,准备离开,少陵伸手拽住了她,阡婳用尽了力气,却终究不敌他坚硬如铁的手臂。
“溪王爷不会连这点风度都没有吧,强取是强盗所为。”阡婳嘴角一抹不屑的笑意。
少陵也不再多话,拉着阡婳走到那老人的摊位旁,彬彬有礼地道:“店家,借个火。”
老人递过来,少陵借着他的手在天灯点亮了火折子,一手把着阡婳的手,两人将天灯送上了夜空。
看着明月皓然,满天星子,一盏盏天灯慢慢上腾,不知人们为什么要放天灯。大概是希望自己的愿望会被上天看到,得以实现。
明明知道它终究是一抹灰,却还是喜欢做,可以让自己有一个盼望,一个安慰,人就是这样,自欺欺人。
“人生在世,有多少个七年?”少陵拉着他的手,双眸注视着那越飞越远的天灯。
阡婳看着他,眸中些许廖远沉静,些许成竹在胸。 “人眼瞎了并不可怕,最可悲的是心盲了。”可悲的她,盲了整整七年!她有多恨他,现在反而没有那么恨了,以为她不久之后,就会让他付上代价。
他狠狠给了她一刀,然后摸干了身上的血迹,仿佛他才是受害者,再满目深情地对她说:“阡婳,我没得选择。”
“父皇将你囚在宫中,难道你也以为是我做的吗?那封休书难道是我写的吗?你的孩子落水而亡,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少陵的双手攥着她的肩膀,周身的威摄,满眼的怒气,冷厚的声音近乎咆哮。
这才是他,威不可犯的溪王爷,即使不折手段,狠辣无情,看上去也要光鲜华美。
阡婳哼笑一声,道:“你怎么会有错?不是想坐到那个位子上吗?我拭目以待。”
少陵的眼中有些许震惊,她让他去夺皇位!
阡婳趁他松劲,抽回手臂,缓步向小巷的尽头走去。
“这是什么?”
“雪,竟然下雪了。”
冀州的天本就暖,九雪天竟然会下雪!大雪纷纷扬扬,明月繁星已然寻不见,天空深黑如墨,那几盏还未灭的天灯,明若星子,在漫天的飞雪之中,又显得微若萤光。
夜空,仿佛倾泄着万人宿愿难偿的苦涩,又仿佛慨叹着流年似水,红颜弹指凋零。
墨染锦年,旧人已不覆。
走到小巷的尽头,阡婳与幽蓝一个腾身,裙袂飘飘,水绣翻飞,若一朵盛在雪夜中的青莲,再抬眼,已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阡婳与幽蓝行出不远,便折了回来,俯在瓦棱一侧,静静观望。
少陵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冀州,定是为了见连问天,或是更有利用价值的人。刚刚她走,便是料定了他不会追过来。
“姑娘,溪王会在这里与连问天相见吗?”幽蓝低声问道。
她的意思是,这个人多眼杂,如果谈要事,最不该找的便是这个了。
“一定会。”她了解他,这便是穆乾风与穆少陵的不同之处。少陵虽然多疑,骨子里,却有有几分孤傲。
攻下南尤之后的三年里,他曾握有一千秋一半的兵权,却没有起事,因为他不仅要得到皇位,而且要名正言顺,即便是穆靖远不愿传位给他,他也不要君临天下,不留骂名。
同样,即便是被传开他到过冀州场,还与州尹连问天相见,他也会笑笑,不过是会友游街罢了,仅凭这一点,难不成谁会定他个结党图谋之罪吗?
在不见光的地方可以杀人如麻,在众人面前要光明磊落,这才是他穆少陵。
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
万古皇宫中,落日晚霞,大雁飞过半边红蓝交接的天空,是透过一道深似一道的宫墙,一处自由的景致。
萧雅可莲步姗姗,一身琼花盛放的宫裙,在夕阳下,多出几抹与她不太相衬的忧郁来。
她看院中的金花茶花开得正好,便一时起意,出来走走。金花茶的花,金黄娇艳,仿佛开在了橘金色的夕阳之中,偏偏它的花瓣晶莹而泽润,秀丽而不失雅致。
她忍不住,伸出细指轻轻点了一下。山茶花并不罕见,这金山茶却极为难得,整个皇宫之中,除了听雨阁外,就只有她的宫中有一棵。
曾经有许文妙,杨柳荫,后来又有穆世颜,周惜诺,后宫沉浮,她算是留得长久的了。
她不是爱感伤之人,凡事谋定而后动,小心翼翼,她才走到了今天。
而她自己入皇宫的目的,她自己却越来越不明确了。穆少陵看上去值得信赖,骨子里确比谁都凉薄。
若是哪一天,他真的语言李笑允的帮助,而她没有说动李笑允向他施以援手。又或者,他顺顺利利地坐了千秋的皇帝,她再没有用处可言,他会不会暗自派人除掉她,或者随便一个交易,就会让李笑允取她的性命。
其实,李笑允待她不错,这些年,宫中的新面孔一直在换,他却对她宠爱不减。
被送来万古之前,她便被认真调教过,要怎样才更能留住男人的宠爱,娇美和妩媚都要拿捏有度,必要的时候欲擒故纵。可说到底,不过是靠这张皮相。她已经桃李年华,还能貌美多久。
李笑允也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她不想步周惜诺的后尘。
萧雅可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抖,抬眸才看到李笑允站在一旁,一脸慵懒的笑意,刚刚在她的发间簪花的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雅可柔柔一笑,“想皇上有好几日没有来了,这不就来了。”
李笑允微眯起眼,挑声道:“哦?”
“皇上不信?那皇上走好了,臣妾进房接着调香。”萧雅可顾做生气地扭过了身,眼眸却含着些许笑意,等着他哄她。
李笑允把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笑道:“你这性子啊!朕若是不在了,你能翻墙出宫去。”
萧雅可的纤指,抵在了他的唇边,弯眉一蹙,“皇上怎么会不在,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她听他说他不在了,心间微微一疼,这么多年了,其实,她还是在乎他的。
李笑允握住她的纤手,温声道:“朕不说了就是。”
夜,已浓,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好在天不冷。买天灯的摊位收了不少,几个放天灯的女子,不不时抖抖身上的雪,看着漫天飞雪,漫步怡然自乐。
等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有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