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担心会出事,于是就留了下来。
林肆看了一眼我们,
没错,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有挽留的意思!
于是他只好耸耸肩,自觉地离开了客厅。
在林肆离开之后,阿尤看着自己的父亲,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问道:“爸爸,我有一件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
阿尤的父亲慈祥地微笑着:“什么问题?”
“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哥哥或者弟弟?”
阿尤的父亲怔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阿尤诚恳地说:“爸,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就不要再隐瞒了!你就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
“没有。”阿尤的父亲摇头。
他说得很果断,这样反而显得阿尤的问题很古怪。
阿尤听到父亲的回答后,显得很失望:“爸爸,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隐瞒什么?我是你儿子,你觉得我会去报警抓你吗?!”
阿尤的父亲平静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我确确实实只有你一个儿子!”
“爸!”阿尤失望而又伤心地叫了起来。
我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尤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笑了笑,说:“不如由我来问吧。”
“??”阿尤充满了困惑。
我坐在阿尤的父亲的对面,直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细节:“叔叔,我想问一下,阿尤6岁的时候,究竟是为什么而失去记忆的?”
“他6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高烧退后,就忘记以前的事情了。怎么,阿尤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阿尤的父亲的笑容越发诡谲起来。
我问:“你确定你只有阿尤一个孩子,对吗?”
“对。”
“阿尤的妈妈是怎么死的?”
刹那间,气氛凝固了起来。
中年男人的笑容也变得僵硬了。
唯有阿尤忐忑不安,半晌,阿尤问我:“吴深,你怎么忽然问起我妈妈了?”
我笑着回答他:“因为你没有提过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呀!”
然后直视阿尤的父亲:“叔叔,方便透露一下阿姨是哪一年死的,又是怎么死的吗?”
阿尤的父亲:“……”
长时间的沉默,让敏感的阿尤变得格外不安,他拉了拉我的衣角,皱着眉,低声说道:“吴深,我们在说别的事情呢,你怎么扯到另外一边去了?你要问我妈的事,我稍后再跟你说。”
“最好现在说。”我又看回阿尤的父亲,“叔叔,方便谈一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阿尤的父亲低着嗓音说,“你为什么会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你是巡捕吗?”
“不是,我只是一个做纹身的。”我指着阿尤的双眼,骄傲地说,“我是他的纹身师。”
阿尤的父亲:“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还是,这个问题只能巡捕来问?”
“……”
阿尤的父亲僵住了。
阿尤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再也没有异议了,而是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许久,
阿尤的父亲才开口,慢慢地说道:“被火烧死的。”
阿尤呆住了:“!!”
我问:“阿尤从多少岁开始做纹身的?他第一次做纹身,是为什么?”
阿尤的父亲:“……”
这时,阿尤开口了,他慢慢地说:
“我是从12岁开始做第一个纹身的,纹在脸上,是因为脸上有很丑陋的疤痕。自从我做了第一个纹身之后,同学们、老师们都把我当做了异类,但是我很高兴的,他们再也不说我长得可怕、长得丑陋了。甚至还有同学开始主动走过来和我说话。他们说我的纹身很漂亮。
“从那以后,我开始喜欢上了纹身。我努力地攒着我所有的零花钱,每次钱够了,我就去做做一块纹身,慢慢的,就把身上所有丑陋的伤疤都遮挡起来了。
“纹身就像是一种能救我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的瘾药,当所有的伤疤都被纹身遮掩,但我已经上瘾,已经开始迷恋纹身,所以把没有伤痕的皮肤也一起做了纹身。
“时间长了,我身上全是纹身,也慢慢地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丑小孩……”
眼泪从阿尤的眼中流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吼了出来:
“地下室里没有别的孩子,我就是那孩子!对不对?”
*
地下室里从来没有别的小孩。
阿尤看到的,是他自己。
车窗外出现的女鬼;
手术台身后出现的一缕长发;
其实不是“他”,而是“她”。
地下室里帮孩子挡伤的女人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是因为没有人能看得见“自己”。
阿尤看到的,并不是自己失去的记忆,而是女鬼临死前看到的一切。
女人看到丈夫进来了;
一如既往地殴打自己的孩子;
她冲上去抱住孩子,用自己柔弱的身体挡住丈夫的暴行;
后来,
丈夫拿刀要杀他们了,
还放火了,
最后的最后,女人死在火灾里,而孩子奇迹地活下来了,但是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而生活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变故,忽然从一个受虐的儿童变成了受到父亲宠爱的孩子。
——这才是真相。
如果没有林肆提问为什么阿尤会做那么多纹身,我可能也不会猜到这些。
阿尤看到的不是自己失去的记忆,而是母亲临死之前看到的一切!
回家的路途受到阻碍,那不是女鬼的报复,而是女鬼在阻止他回到这个地方!回到有家暴倾向的父亲的身边!
“她”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竭尽所能地阻止阿尤的回家……
*
现在,阿尤也已经猜出了真相,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把父亲当做自己最敬重的人,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童年的阴影全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
我能感受到他的混乱。
我若是他,我也一定想知道6岁以前为什么会受到虐待;6岁的一场大火过后,他的生活又为什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更想知道,在自己失去记忆的这些年来,施暴的父亲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母亲的死当做意外,又对自己虐到差点死掉的孩子重新宠爱——这是愧疚,良心发现了?又或者是其他?
半响,阿尤的父亲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想起来啦?”
阿尤瞪着眼,含着泪,艰难地点点头。
阿尤的父亲说:“对,其实我是一个混蛋。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完全是下半身的冲动,觉得到年龄了,该结婚就结婚吧,没想那么多。可没想到的是,结婚以后,结婚前美丽漂亮的姑娘变得跟老妈子一样罗里吧嗦,整天拿着那点柴米油盐来说事,烦都烦死了!我娶她回来是要她做饭洗衣服生孩子,不是要一个来管我的人!生了孩子之后就更过分,像是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一样,大手大脚的花,什么儿子要尿布了、儿子要买衣服了、儿子要买奶粉了……吧里吧唧的!我都不知道我娶老婆来是干嘛的,生儿子来是干嘛的,这两个人跟我没有多少关系,一来就是吃空我,逼着我做这做那,活得跟狗一样!”
阿尤的父亲越说越狠,这让我感到十分吃惊,因为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白,我以为他还会想方设法地搪塞过去,没想到问一句就全说了!
这还没完!
他继续说道:“我烦死了这娘俩,觉得他们一点用都没有,就只知道逼我去干活赚钱,赚到的钱连买包烟都不能,就全给他们了。所以我恨不得他们死了好!13年前,我已经把火放了,觉得他们死了以后就结束了。谁想到,这小子竟然活了下来!”
他指指阿尤,显然对阿尤的侥幸生还很不满。
这种人竟然是父亲?
“他是被人救的,救活以后,我觉得这小子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因为他活下来了,我又得付一大笔医药费才能把他从医院里面捞出来,所以当时我就想,以后再找办法把这赔钱货弄死,下次一定让他死透!但没想到的是,好运来了!”
阿尤的父亲高兴地抬起双臂,开心地说道:
“所有人都把那场火灾当做意外,他们都以为我老婆才是那个有虐童倾向的变态,是她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放火烧了屋子,但没想到的是她在火灾里被烧死了,而儿子却活下来。他们对我儿子充满了同情心,觉得他从小受到母亲虐待,还全身都被烧伤变成一个重度毁容的人,以后的人生没救了,于是就开始为我们募捐!一下子,我就拥有了我打工20年才能攒够的钱!你说这是不是好运?”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以儿子的名字,写了各种各样的求助信,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同情我们,渐渐的,我攒了我打工50年才够的钱!但是,慢慢的这招就不好用了,于是我就再也没有以我儿子的名义去向其他人求捐款,反正,钱还够用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