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知道这个纹身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不说。
洪大磊十分激动:“你的纹身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上次纹的明明是一个很酷的纹身,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桃花?”
“我不知道呀。”
“不,你一定知道!”他咬牙说道:“上次来做纹身的时候,你就和我叮嘱说,这个纹身绝对不能沾水,所以这些天我都没有让纹身沾过水。但时间都过去一周了,我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感染的问题了,洗澡的时候就没像以前那么注意。结果今天一洗,那纹身就像是表面上涂的颜料,一洗就掉色。擦干净后,纹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给我搞成这样的?你给我纹一个桃花树做什么?我可是有江湖地位的人!你这样给我纹,以后我还怎么在小弟面前树立威严?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洪大磊身上弄了一个这么娘的纹身,以后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这个……你确定不是你自己找别的纹身师做的纹身吗?”我装傻道,“你上次来的时候,我明明给你做的不是这个纹身,我是不会记错自己做过什么纹身的,所以是不是你让别人又给你做了新的纹身,然后赖到我的头上?”
洪大磊气得鼻子都歪了:“就是你!我根本就没有找别人做过纹身!”
说完,他挥拳朝我打来。
唉,这毕竟是出来混的人,当然不会只和我耍嘴皮子了,一发火,就直接上手了。
我会还手吗?
这一次当然不会。
所以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胖揍,不过我都护住了自己的头脸,没让他打到要害。
洪大磊揍了我一顿后,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放下我,气呼呼地走了。
我想他以后暂时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毕竟都打过了。
果然,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
现在,女鬼出现在了我和范无救的面前。
我想,她的心愿应该已经达成,她终于摆脱了那棵桃花树,不再是地缚灵了。
只是,她的神情依然哀伤,仿佛自由对她来说,还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问她:“他把你好好安葬了?”
女鬼摇了摇头:“我把他杀了。”
“哦。”我早就预料到了,问:“刚刚吗?”
“嗯。”
“那我也是时候去收回我的纹身了。”我最后喝了一口酒,站了起来,外面下着小雨,就和那日我认识女鬼时是一样的小雨。
我找了伞,正准备出门去的时候,身后范无救笑着说道:“原来你还做这种缺德事?帮地缚灵报仇,这种事有损阴德呀!你也不怕报应?”
我停住了脚,不回头,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吗?阴司掌管世间万物的生死,光是人就有几十亿,再加上注入蚍蜉等微小的生灵,数量可就不止是几十亿这么少了,阴司能一一管得过来?在这世上,我最不相信的就是‘报应’这两个字,那是受到欺凌的弱者安慰自己的借口,因为他们没有报仇的能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灵们编排的‘命运轮回’上,认为行过恶的人迟早会有应得的报应,于是就一直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然而,命运是不公平的,欺凌人的恶人依然行着恶事,享受着这世上的好待遇;而不管多少年过去了,报应始终没有到来,无力报复的软弱者依然卑微地活在尘埃里。”
“确实如此。”
我走进了绵绵的细雨中。
*
女鬼指引着我去找那人的尸体。
雨打在她的身上,将她弄得湿漉漉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一个落水鬼呢。
还是那条街、那个院子。
她从里面为我打开了门,领着我走到了那株桃花树下,洪大磊倒在树下,桃花树的树根缠着他的身体,一个尖锐的树根破土而出,从下而上地戳破了他的肚子。
雨水同样把他弄得湿漉漉的,手掌下捂着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鲜血被雨水冲淡,蜿蜒地流了开去,沁入了泥土中。
我把伞递过去,为他遮了一下雨。
这时候,我检查了一下洪大磊的身体,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还活着。
这就让我有点儿诧异了。
我抬头看向女鬼,问:“他没死?”
女鬼很彷徨:“我、我不知道……”
我忍不住苦笑:“你找我来,究竟是要我给他补最后一刀呢?还是要我救他?”
“我不知道……”
看来,她很迷糊。
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拥有清晰的意识的,我也就不指望她能说得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我打了个电话,呼叫120和110。
挂了电话以后,我默念口诀,手指点在树根上,那树就跟有灵一样,迅速地把树根都松开,并缩回了地底下。
可是,当树根抽离洪大磊的身体,他肚子上的血洞就暴露出来了,鲜血跟喷泉一样,汩汩往外冒。
雨水会让他的伤口流出更多的血的,所以在救护车来到之前,我把他拖到了屋檐下,并对他的伤口做了些简单的处理。
不一会儿,120和110都到了。
医生们把洪大磊抬到了救护车上;
而巡捕到来的时候,我指着那株桃花树,和他们说,那树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果然,他们在树下挖出了一具白骨,看样子,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而女鬼早就飘走了,她是跟着救护车走的。
确切的说,她是跟着洪大磊走的。
纹身就在洪大磊的身上,她是附在纹身上的。
当她跟着救护车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和洪大磊的这段孽缘还没有结束。
而后,我就在巡捕局里了。
嗯,是的,巡捕局。
左正就坐在我对面,皮笑肉不笑,抱着手臂盯着我:“呵呵……”
我眨眨眼,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无辜表情:“阿sir!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正好路过,闻到一股血腥味,正好这户人家院子的门开着,所以我就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这人究竟是怎么受伤的,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左正呵呵:“半夜两点钟你给我‘路过’?”
“嗯!”
“路过你妹啊!深更半夜两点钟你还在街上瞎逛个鬼呢?还有,你住哪儿我不知道?古城老街和新宿街相隔那么远,你没事不在你的古城老街里逛,偏偏跑去别的街逛?梦游都不会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左正一拍桌:“吴深,大半夜你不好好睡觉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不能睡觉?我刚眯眼,局里就给我来电,把我叫起来了!你行行好,老实交代了,这样你我都还能回去再补个回笼觉!”
我无辜地说:“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呀,我就是路过,正好看到有人受伤了。我还给伤者急救了呢,医生都夸我急救处理得好,不然人就真的没救了。这么说来,其实我是救人的人,阿sir,你怎么能够把我当犯人来审呢?”
“sir你妹!”
看来,左正这起床气很重呢!
他把一张照片扔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根粗壮的手臂,而这跟粗壮的手臂上却有着和这手臂画风完全不一样的粉色桃花……也,不能再称之为桃花了。
因为这桃花的花蕊不是花蕊,而是一张小小的人脸。
人脸虽小,但五官却极其清晰。
粉红色的花瓣,映着素净的人脸,将人脸衬托得更加娇艳。
男人的手臂上是一枝桃花,枝桠上盛放着七朵桃花,而朵朵桃花里都是同一张脸,这么一看,真是骇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