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宗谨喝完第一碗茶,顾墨城又让自己的小厮给他捧上第二碗茶。
杨宗谨摸了一下茶碗,感觉到没那么烫,于是缓缓的喝下。
顿觉身心的燥热没有刚才那么大。
顾墨城又让小厮捧上第三晚茶。
这碗茶,温度更低。
杨宗谨喝下,只觉身心舒畅,一洗全身的疲惫。
“好茶!”杨宗谨不禁称赞道。
顾墨城却发问道:“何以认为是好茶?”
杨宗谨笑道:“我在林里待了许久,身体里满是湿气。阁主故意让我喝热茶,乃是驱除我身上的湿气。再喝第二碗温度稍微低一点的茶,调和脏腑的热气。只有这第三碗茶,才是真正要让我品的茶。”
顾墨城微微一笑道:“果然有些天分,难怪雨桑在我面前很是推崇你。”
杨宗谨羞涩的一笑。
“但……”顾墨城话锋一转,“在我眼中,你却给我当小厮的资格都没有!”
杨宗谨闻言一怔。
别说杨宗谨,就是神医雨桑也因顾墨城的话,而大为吃惊。
顾墨城仿若未见,沉声道:“你这番为钓出躲藏在敌人的苦肉计,好!但在我眼中破绽百出,以至于被敌人利用还不知道!”
杨宗谨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敌人利用,内心瞬间彷徨,但还是不信。
顾墨城道:“其一,那日你拿到血书和手镯的时候,就应该将它们就放在李相那里,而不是找借口复制一份全拿回来。试问你有时间复制吗?再者,如果李相不认识手镯,又为何追杀你。如果认识手镯,他岂不可疑!”
杨宗谨瞬间懵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顾墨城又道:“其二,你回答我!神医雨桑的及时现身,北侠欧阳春的及时援手是不是过于巧合?”
“这……”杨宗谨答不上来。
“你立刻回答我!”顾墨城催促道,“不要迟疑,立马回答我!”
杨宗谨只得道:“过于巧合?难道是因为北侠欧阳春的缘故!”
北侠欧阳春一向是独来独往,不与人深交。这是他的个性,一向如此。在杨宗谨受伤时,却突然现身相救,还和神医雨桑同时维护杨宗谨的安危。
简单的为了那桩案子难以让人信服,不让人信服,就会产生第二个怀疑。
顾墨城又道:“其三,你对于秦祈过分的好,难道不让人怀疑吗?萍水相逢,却屡次相助。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其四,你不经调查就强行让秀玲入罪。企图以此钓出襄阳王,却没想到被襄阳王反手利用了你,成功让秀玲自刎而死。这是谁之过?”
“回答我!”
这一声,吓得杨宗谨身体一颤,诚实的回道:“还是我的过错。”
此刻的杨宗谨已经像极了驮马,身上被压满了东西,整个背都弯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大汗淋漓。
顾墨城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再次逼问道:“其五,你突然的随秦祈而去,结果是被人察觉出你的意图。如此心急,让人能够及时纠正
自己的错误!”
“其六……”顾墨城此话一出口,杨宗谨吓得身体都在颤抖。
真就是浑身都是破绽,完全没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这就是智者吗?
顾墨城却突然止住了,只道:“以上五条破绽,如果是我的话,已经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五条,我再说出来你怕是要自杀了。”
杨宗谨擦着额头的汗珠,汗颜无地。
神医雨桑看着顾墨城,心里却并没有杨宗谨那样的感觉,觉得顾墨城刻薄。作为多年的老友,反而看出了老友的苦心。
老友这是职业病犯了,看到了好的苗子就忍不住捶打一番。
此时,端看杨宗谨如何动作。
却见杨宗谨扑通一声跪在了顾墨城的面前,说道:“都是我一时情急,以至于错失良机。还请阁主教我,开导与我。”拼命的磕头,砰砰的作响。
顾墨城却是一言不发。
只把杨宗谨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头晕目眩。心里在想:“既然顾墨城没表态就是还有希望,那就要磕下去。”继续咬牙坚持。
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响头,突然听到顾墨城叫道:“好了!”
杨宗谨内心窃喜,慌忙直起身子,以为他是答应了。
不料,顾墨城不满道:“要磕头去外面,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他身后的小厮上前,用毛巾擦拭流血的地面。
杨宗谨瞬间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挑衅,出于暴走的边缘。但想到手中棘手的案子,连忙走到外面。真就在外面继续磕头,只是不像刚才那样拼命。
在别人眼中杨宗谨的举动是不识时务,以及听不懂人话。
杨宗谨何尝不知,但为了能够在这个漩涡中为自己争取得到机会,只能选择用装不懂的笨办法。
而顾墨城恍若没看见,继续和神医雨桑品茶闲聊。
雨桑可聊不下去,时不时瞥向杨宗谨。希望帮他说情,又觉得以顾墨城的脾气秉性恐怕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不知过了多久,杨宗谨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已经完全撑不住了。身体一颤,倒在了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宗谨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而天色已经逐渐变得夕阳西下。再看屋里已经是空无一人,不见顾墨城和神医的踪影。
“媗之?董秋荻呢?”杨宗谨起身环顾左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想要离开这里,又不知道从何处走。
彷徨无助,宛如掉了队的大雁。正如后世王国维诗云:天末同云暗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廖落尔安归?
都不知道往何处走。
正犹豫之际,太阳落下山。天地为之一暗,伸手不见五指。
偌大的千里目,阁楼竟然都是昏暗不明。
“天啦!我该怎么办?”杨宗谨心里一阵慌乱。
心好似掉进无底洞,没了着落。
这时,不远处有亮光闪烁。
杨宗谨心头一喜,只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循着亮光而行,走
着走着发现自己永远到不了亮光。
因为自己不知为什么又在原地打转,很有可能中了阵法。
杨宗谨心道:“好个千里目,真就是步步陷阱,处处杀机。”索性不走了,盘膝而坐,尽量让自己因畏惧而动荡不安的心静下来。
只有静下来,或许能找到出路。
“有风?还是从一个地方而来。”杨宗谨感到寒风拂面,突然清醒起来。
此地是山上,断不会只有一个地方有风。除非是刻意为之,诱人思考。
古人崇尚五行相生相克,所谓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灯对应的属性是火,而风对应的属性是木。正所谓木生火,这阵法暗合了此意。
而要破除木,就必须用金,而克火就需要到水。
杨宗谨将插在靴子里的防身用的匕首抽出,握在手中。然后来到对应着风吹来的方位,砍下一棵树用树枝遮住风口。再回头看灯,灯光立马消失不见。
这是五行里的变化之道,同时也是胜机。
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当眼前漆黑一片,恰恰可以朝着灯光相反的地方一路向前而行,因为那意味着魔障已经破除。灯光是实,此刻变成虚。反其道而行之,可以走出障碍。
果然是一马平川。
杨宗谨顺利走出魔障,又看到一童子和一个抚琴人。童子手里拎着灯笼,面上无喜无悲。再看抚琴人,谦谦儒雅,正是顾墨城。
他们主仆正面对着杨宗谨,古色古香的焦尾琴旁点着一炉熏香。香飘然向上,没有断绝。
杨宗谨跪在顾墨城面前,谢道:“若无阁主提醒,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待在自己设下的困局中,而不自知。”
“哦?”顾墨城反问道:“试言之。”
杨宗谨道:“从头至尾设下这局的人非是襄阳王,而是躲藏在幕后的太后。她让我无法接触到内廷,而造成了信息的失误。而如今让我接触内廷,并非是让我能够真的彻查寇珠之死一案,而是让我犯下更大的错误。”
“温故而知新,不差!”顾墨城伸手轻抚琴面,再说道:“继续说下去!”
杨宗谨道:“这个错误就是引我上钩,牵涉到先帝。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我和我的准岳父都会被贬。”
顾墨城追问道:“那么你已经知道后果,打算怎么做?”
“查!”杨宗谨昂首道。
“愚蠢的行为!”顾墨城呵斥道。
杨宗谨慨然道:“或许我真的是愚蠢,但是我作为大宋提刑官有责任也有义务彻查悬案,还逝者一个公道。再者如果不能追根溯源,然后正本清源,那我这番委屈求全,不过是自娱自乐而已。”
顾墨城又问道:“你想到了这些,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明微真人为什么让你见到我。”
杨宗谨微微一笑道:“他知道我见到你,有可能会死。”
顾墨城眼中满是笑意。
若问顾墨城会如何抉择,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