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院长的服毒自杀,令杨宗谨清醒的意识到庞太师手段之果决,反应之迅速,都是前面那些人无法比拟的。自己必须万分小心,否则要反过来被庞太师收拾。
杨宗谨虽然豪言一定能揪出杀害戴院长的人,其实心里一直没底。
他站在后院的花园里,看着百花盛开,心底一片惆怅。
李媗之和董秋荻见他这样,都上前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夫君不要为了这件事过分伤心,导致影响自己的判断。”
杨宗谨轻叹一声道:“叫我怎么能不心痛。杀人于无形莫过于诛心,而戴院长完全是被他自己的心给杀死。无痕迹可查,线索又断了。”
董秋荻忧心道:“的确,杀人诛心真是可怕。但是夫君也不可以因此泄气,不如就事论事把注意力放在钱惟济的身上。”
“这不正称了庞太师的心意?”杨宗谨有些犹豫,“他巴不得我查钱惟济,他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李媗之听罢,却惊讶道:“夫君是查案,不是搞内斗。不管是谁都应该一视同仁的彻查,几时有了分别心。”
杨宗谨拍了一下额头,认为自己是昏了头。居然忘了这件事,完全是把初衷给忘记了。
的确,钱惟济作为地头蛇有很多可以查的地方。这样的人容易对付,而庞太师属于突然空降很难抓住把柄。
杨宗谨决定把主攻方向定在钱惟济身上,指望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而钱惟济本人也并不轻松,因为早料到这天会到来。
他甚至把自己被关在牢里的老朋友找了来,共同商议如何办。
府邸密室里,钱惟济看着面色红润的潘中岳,思绪万千:“在牢里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潘中岳冷笑一声,反讽道:“如果我‘大义灭亲’把你抓进牢里待上这么久,我再来问你好不好,你回答我。”
钱惟济看潘中岳还在惦记着那点小九九就气不打一处来,腾地站起身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怄气。”
“我没跟你怄气!”潘中岳阴阳怪气的说道,“你是铁面无私的清官,我是纵火烧粮仓的罪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跟你怄气。”
说话间,潘中岳感觉自己腿脚因坐着有些发酸,站起身来走一走,顺便满面讥笑的看着钱惟济。
钱惟济坐回自己的位子,突然变得一脸沉静的看着潘中岳。
他这样反而让潘中岳浑身不自在,
又等了片刻,见钱惟济还是不说话,潘中岳焦躁的叫道:“男子汉大丈夫,痛痛快快的给我一句话,今天找我来是不是宣布我的死罪。”
钱惟济摇了摇头。
“不是!”潘中岳心头一喜,但看钱惟济脸上的神色如深渊寒潭窥不见动静,又心里没底。不耐烦道:“既然不是杀我,又不是放我,找我干什么!这样看着我,让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钱惟济这才开口道:“我是在看一个死人,即将要死的人。”
潘中岳心里一个咯噔,叫道:“我?”
“不是。”钱惟济摇头道,“是我。”
潘中岳听到自己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不由得笑出了声。
哈哈大笑的笑声在那狭小的密室里回荡,久久不息。
钱惟济冷冷地说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你说呢?”潘中岳道,“你的哥哥可是钱惟演,钱尚书。钱尚书又是当今太后的妻舅,谁能奈何得了你。”
钱惟济冷笑道:“是啊,谁能奈何我!”接着声音急促的说道:“可是现在就有人为难我,还到了的地盘上翻江倒海,而我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这番话如倒豆子般噼噼啪啪的一口气说完,弄得潘中岳蒙了。
“什……什么意思?”潘中岳结巴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死期到了!”钱惟济眼神冰冷,冷冽异常。
潘中岳看钱惟济的样子不似说谎,终于慌了神:“该不会是八贤王或者庞太师来了吧。”
待在监狱里,潘中岳一点都不慌,但是现在却非常慌乱。
因为他知道有钱惟济在,自己就算是罪大恶极顶多是被免职。但是八贤王倘若在的话,那就不是杀头那么简单。
钱惟济却说出五个字:“他们都来了。”宛如晴天霹雳,让潘中岳整个人都彻底懵了。
潘中岳还是不敢相信,又确认道:“不会吧!他们……为什么都来这个小小的庐州城呢?”
“他们一来,这庐州就不小了。”钱惟济缓缓起身,走到潘中岳面前说道:“你我在不团结,就真的离死不远。”
潘中岳紧张的咽了下口水,问道:“太后不会保你吗?你……”
钱惟济看他还揪着身份不放,不耐烦道:“老潘啊!你到底搞清楚状况没有,太后不是不想保我们,而是被……被刻意破坏了。”
“什么意思?”潘中岳在牢里获得信息量有限,一时想不出来所以然。
钱惟济道:“太后先是给了董秋荻一道手令,表面上是保护郡主,其实是让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调动地方兵权,这是第一次保我们。”
“这我知道。”
“接着,庞太师和八贤王相继到来,一个手握尚方宝剑,一个手拿打王鞭,太后的手令还有用吗?”
“这……自然没有用。”
“太后便想出第二招让董秋荻嫁给杨宗谨,通过婚嫁把她手中掌握的关于戴院长暗中唆使丰乐县令决堤一案的证据全部移交到杨宗谨的手里。借着杨宗谨的手,铲除戴院长及背后的势力。”
“成功了吗?”
“如果成功,我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失败啦……”
“有人出手,逼得戴院长服毒自杀。”
潘中岳倒吸一口凉气,戴院长之死说明幕后之人手段狠毒,反应极快。而能逼得戴院长服毒的人,在庐州地面上大人物数的出来。
幕后之人是谁,呼之欲出。
潘中岳心存侥幸:“杨宗谨或许会因为戴院长之死彻查下去,正好转移了他对我们的注意力。”
“不会!”钱惟济猜测道,“不仅不会,还会把矛头对准你我。”
“难道杨宗谨也是软骨头,只挑软柿子捏。”
“他这是在寻找新的突破口,”钱惟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潘中岳。
潘中岳立马懂了钱惟济的意思,杨宗谨这是要从他们身上下手寻找地方上和朝廷的蝇营狗苟,再一举突破这层保护关系。
钱惟济道:“你我在地上这么多年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烧个十天八天都肯定烧不完。杨宗谨手里握着丰乐县不少僚属的供词,顺藤摸瓜的查下去,那还得了。”
“那得赶紧阻止他!”潘中岳脱口而出。
“怎么阻止?”钱惟济反问道。
潘中岳吃了瘪,只好嘲讽道:“你是淮南路转运使,我不是仓司。我现在是戴罪之身,随时都可能没命……”
“少来这一套!”钱惟济彻底的急了,“现在是你我商量对策!”
潘中岳烦躁的叫道:“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还怎么帮你啊!”
钱惟济道:“你虽然是戴罪,但是那些人脉还在。”
不等他把话说完,潘中岳嗤之以鼻:“树倒猢狲散,那帮酒肉朋友早就避开唯恐不及,怎会帮我。”
“他们是不会帮你,但是会帮他们自己。”
潘中岳反应过来,笑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帝党要和咱们斗,就那就斗个鱼死网破。”钱惟济冷笑道。
“你说吧,怎么干!”
“你在黑道上的朋友不少,其中不乏绿林好汉。让他们派一个不要命的送黄金给我要栽赃的人,我再以缉捕的名义把他抓起来。这样一来,他就摊上通匪的罪名,离死不远。”
“好!杨宗谨必死无疑。”
“不是杨宗谨,而是于连升。”
“啥?”潘中岳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于连升不过是守粮仓的主将,这么大费周章的干什么。”
“你懂什么!一旦坐实通匪的罪名,我就可以堂堂正正的上奏朝廷围剿那群土匪山贼。到时兵马在我手中,谁才是‘匪’呢?”
钱惟济大笑不止。
潘中岳却听得心惊肉跳,结巴道:“你……你是要杀了八贤王和庞太师!”
钱惟济道:“这叫做‘鱼死网破’!已经到了不得不奋起一搏的地步,恕我不能不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那么山上那些土匪呢?”
“你觉得还有留的必要吗?”
潘中岳跌坐在凳子上,猛然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钱惟济。可事到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选无可选只能跟着钱惟济一条道走到黑。
钱惟济命人给潘中岳文房四宝,赶紧按照他刚才的意思写信。
潘中岳知道这一笔下去,不是地狱就是天上,握着重如千钧的毛笔,写出了平生最难写的信。整个人都虚脱了,眼神迷茫。
钱惟济视而不见,只盯着这封信,露出微笑。
“还有给你认为‘可靠’的人写信,告诉他们把柄在你手里,让他们配合。”钱惟济冷冷的吩咐道。
潘中岳只好再写信,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