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推行制科, 已经两载有余, 但是今岁情形不同往日。天子迁都, 匈奴西去,现在并州可以说是北地最安稳的地界。开春时, 正值匈奴来攻,未曾开科。秋日这一科, 就成了无数人翘首以盼的良机。秋收尚未结束, 晋阳城中的大小邸店就住满远来的行客。莫说周遭几州了, 就连徐州、荆州, 都有人不远千里, 赶来应试。
郭府内, 郭通看着跪在阶下的一排人, 面色铁青:“你们可是郭氏族人,竟然也想参试?不怕跌了晋阳郭氏世代声名吗?!”
当年,郭通费尽心思,才弄到了并州大中|正的要职。也曾精心举办过一次考评, 选出了不少世家才俊。想要广交高门, 趁着诸家嫡宗南迁的机会, 掌控并州局面。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仅仅一载,天子就逃离洛阳, 迁都远遁。梁丰那个出身平平的病秧子, 却从刺史一路攀到了大将军、大司空。莫说郡公的头衔,只是手掌三州的权势,就让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郭通也算是识时务, 赶忙请辞,赋闲在家。朝廷刚刚换了新帝,正盼着并州支持,哪敢添堵?故而大中|正这个选贤之职,又落在了并州之主手中。
这下可好。一番努力,统统化作浮云。倒是之前厚颜投靠的郭邢一支,受到了梁公重用。怎么说也是晋阳郭氏疏宗之首,郭通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还不算,眼看没了希望,族中晚辈竟然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参加制科!乍听到这传闻,郭通肺险些都气炸了,立刻把人唤来训斥。
跪在下面的郭氏子弟也是分外委屈,有人辩道:“伯父,如今梁公势大,我等哪还能寻得出路?考评还要再等两年,制科却年年都有。若不趁此良机,争个官位。两载之后,怕是无官可做……”
“放肆!”郭通怒道,“区区浊吏,便惹得尔等心神不宁,脸面都不要了吗?!好好用功,评个上品,才是我晋阳郭氏的入仕之道!”
“天子都移都建邺了,将来南人占了朝中要职,哪还有立锥之地?”那人哀声道,“伯父,今非昔比啊!”
见郭通气得都快跳起来了,一旁陪坐的族弟郭进连忙劝道:“阿兄莫动怒。孩儿们也是被城中情势乱了心智,才有此下策。”
“下策?晋阳高门中,可曾有谁舍了脸面,去考制科?!”郭通恼怒的点了点郭进,“他们如此妄为,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眼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郭进不由皱了皱眉,轻叹道:“愚弟怎敢。只是晋阳高门中,也唯有我们这支,前途飘摇了……”
他并没有说透,但是郭通的气焰立刻灭了三分。闹到如此尴尬境地,还是自己当初行错了路。为了大中|正的一职,他把那梁子熙得罪的不轻。郭邢一脉脱颖而出,说不得也是针对自己的手段。都是郭姓,亦是疏宗,难不成梁丰还会不计前嫌,重用自己吗?
当初那些早早投靠的高门,如今无不身居高位。孙氏的孙礼,更是出任冀州刺史。可是他呢?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郭通闭了嘴,郭进又是一声哀叹:“阿兄,并州有七弟那支,也算有了交代。不如我们也迁去扬州吧。好歹有人看顾,也能入朝为官。”
“不妥。”郭通立刻摇头。当初留在并州,可不是他自愿的。只是并州的家业需要人照看。家族也未尝没有让他见机行事,投靠匈奴的意思。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匈奴伪汉都迁到了长安,现在再走,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且扬州,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啊。之前还闹过瘟疫,一路上又要穿过豫州这样的大乱之地,还不知能不能顺利抵达。哪有安安稳稳呆在晋阳舒服?
“这……”郭进也是一阵无语,半晌才道,“错失一次机会,我等已经耽搁不起了。阿兄还是早作决断吧。”
到底是留在并州,尽可能融入这让人心慌的官场,俯首帖耳做个顺臣。还是尽快离开,前往新的王都碰一碰运气?两条路,各有各的弊端,但已到了不得不决的时刻。他们毕竟只是晋阳郭氏的疏宗之一,实在没什么能依仗的根底。
郭通陷入了纠结。而他这样的人,并州上下还有许多。变革的大势已不可逆,是去是留,总要有个决断才行。
“要不要设个武学堂?”斜倚在竹席上,捻着盘中葡萄,赏着眼前美景,梁峰突然横插一嘴。
“嗯?”奕延收了马槊,回眸望来。
没有穿外衫,他手持一根丈八长矛,立在院中。汗水已经浸透小衣,给那贲张的肌理染上了油亮色彩。刚刚势若奔雷,气势夺人的操演,也未能乱了他的呼吸。
现在站定,更是渊渟岳峙,宛若勐虎顿足。
模样是够惹眼的,但是梁峰早就跑了神,自顾自道:“按这么个扩军速度,将才早晚不足。我在想,要不要设立一个武学堂,专门教授军人如何带兵打仗。”
“就如军中学堂?”奕延已经听明白了,随口问道。
现在上党亲军中,依旧有提拔军官的措施。一旦当了尉官,最起码要通晓数算和简单文书。霹雳军中,想当砲官,更是要精通数算和测绘。还有张宾手下那个参谋部,也在找人教习兵法。
可以说,基础的军事培训,已经初建规模。
“差不多。但是要比现在更系统些,学制更长。除了数算兵书外,还要学史、练技、育德。就如郡学一般。”梁峰道。
这基本就是军校雏形了。其实宋代,就曾出现过武学。学制三年,教授兵书、战史、各项军事技能,以及基本的政治思想教育。也正是这样先进的教学理念,才能让宋军在缺马的前提下,硬抗了辽、金、蒙元上百年。
现在并州面临的情况,也颇有相似之处。周遭都是强悍的游牧民族,而且不出意外,会是走了一个换另一个的车轮战。若只练兵,不练将,早晚也是麻烦。
听是听明白了,奕延却不怎么认同:“若是如此,遴选是个麻烦。主公手下只占三州,说不定会生出变数。”
奕延说的是学员的忠诚度问题。梁峰现在势力虽然不小,但是终归只是个诸侯。一旦军校里教出来的学生,投了朝廷,甚至匈奴,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言,梁峰道:“是有此顾虑。”
这就是正统性的重要了。想不为他人作嫁,唯有自身根基过硬。他起家的时间太短,能够有个封地源源不断提供基层军官,已经极为难得了。
“还是要想法扩一扩编啊。”最终,他轻叹一声。
越是乱世,军事人才就越多。而这些人,可不是区区一州、一郡能够涵盖的。
就像张宾,若非毛遂自荐,他也不会晓得还有这样的能人。后世辅佐苻坚的王勐,更是十六国首屈一指的军事家。没道理三国时群雄并起,谋士如云。等到西晋就成了孤零零的硕果仅存。说来说去,还是纳贤的渠道不够宽广。
见主公转眼就神游天外,奕延的眉峰微不可查的皱了下,拎着马槊信步上前:“主公,我操演完了。”
梁峰一怔,回过神来,笑道:“怎么样?马槊用起来可顺手?”
“远胜枪矛。”奕延从容道。
其实汉唐时,马槊才是名将们使用的利器。虽然形似长枪,但是枪身构造全然不同。枪头宛若短剑,和枪杆一体锻造。铁杆外包韧木或竹,用鱼胶、虫胶等胶合,再刷漆缠麻。因此枪身重量颇沉,非勐将不可使。不过也正因为构造复杂,用的又是复合材料,马槊更是柔韧结实,哪怕高速冲锋,也不会折断。
只是这样一柄武器,造起来费时费力,极为考究。只有武将世家才能拥有。梁峰也是这两年有钱了,才命人打造。一试,果真名不虚传。
听奕延这么说,梁峰摇了摇头:“可惜太贵,若是能组成一支马槊队,那才是所向披靡。”
远程□□,近程马槊,贴身还有宿铁刀。加上乌孙马明光铠,想想就让人颤栗。
奕延长臂一伸,把沾着汗水的马槊放在了梁峰足边:“这铁杆,似乎还能换成木杆。组一队陷阵勐士,也非不可。只是今日辛苦演练,主公不赏吗?”
热气腾腾,汗水淋淋,这么湿身露肉,加上毫不隐瞒的灼灼蓝眸,简直算得上骚情了。梁峰噗嗤一声就笑了。这是在撩他吗?还真有后世健身房play的味道。
往后一靠,梁峰抬脚,踩在了对方湿漉漉,硬邦邦的腹肌上。未穿足衣,脚趾就这么贴着肉,都能觉出上面的疤痕。
“想要什么赏?夜宿可好?”梁峰挑眉轻笑。
梁荣昨日刚启程前往上党,他就找来奕延,为的还能是什么?别宅去不成了,找人谈谈“公事”总还可以嘛。
呼吸一紧,奕延抓住了那节藕白脚踝,指尖顺着踝骨,向上摩挲:“夜短昼长,当再加些。”
“白日宣淫,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嘴里调侃,身形却未避开。梁峰就这么大大方方,迎上了对方火热的唇舌。
作者有话要说: 梁荣:阿父,你派我去上党,真是为了历练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