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艾城池不大,不论是攻是守,都排不开阵势,两万人马根本不可能一拥而上。鲜卑骑士个个精善弓马,对付这样的城下守军,哪会没有办法。很快,骑兵分成了数支纵列,两千骑一队,向着兵营袭去。
这兵营依城而建,人数不过五千。前面还设有鹿角、拒马和陷马坑,阵势无甚新奇。应是想利用城头□□进行协防,减少攻城战的压力。不过段末柸老于阵仗,清楚这点人马根本无需硬攻,只要冲锋攒射,一轮紧接一轮,趁对方阵脚一乱,立刻就能长驱直入。
骑兵作战,攻打步卒营盘,还有什么花样?又要防备城头箭弩即可。不过若是攻破了营寨,两边人马搅在一处,敌我不分,头顶的守军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五千兵,怎能经得住两万大军的车轮战?不过是费些时间罢了!
数千马蹄践踏在坚硬的泥土之上,连大地都震颤了起来。黑压压的骑兵阵列,宛若展翅的鸿雁,带着优雅又致命的弧度,席卷而来。骑士大半弯弓在手,还有几十人伏在马背之上,准备在弓箭掩护下拔除营前障碍。这是鲜卑勇士无数代锤炼而成的战法,区区步卒,还挡住不他们!
第一层鹿角和拒马就在眼前,之后则是反射着锐芒的长长枪尖。骑士们放缓马速,准备进入射程后就停马攒射,这时,箭羽的破空声响了起来!
林立的盾阵和枪阵之后,飞出了羽箭!密密麻麻,带着尖啸和死亡的气息,扑向骑兵阵列!
怎么可能?!两军相距足有八十余步,明明还没到射程之内!那些举弓的鲜卑骑兵面色大变,想要闪躲。可是箭|矢的速度何其迅勐,哪能躲过?就像被急雨扫过的麦田,一排骑士摔落马下。
这是强弓,还是强弩?未等分辨,另一波箭雨再次袭来。带队的鲜卑骑将毫不犹豫,带队后撤。一队人马本就不多,又有胯|下战马,撤退的速度迅捷万分,阵前只留下了百来具尸体。
“是弩阵!”远处,段末柸脸上笑意彻底抹了个干净。只看两拨箭雨数量,这阵中的弩手就不下两千!
区区五千兵,一半都是弩手?就算是天子亲卫,也拿不出这样的手笔吧?!
这要怎么打?鲜卑兵士是善射不假,但是马弓五十步的射程,根本挨不到对方的边。只要弩|矢充足,并州兵就立于不败之地!
“派盾手上去,破开拒马!”段末柸下令道。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拆掉拒马,让骑兵尽快靠近敌方大营,并且展开对射。再怎么说,这群并州兵只能固守城下,而骑兵的移动速度,能够保证最大限度避开敌人的攻击。而且趁此机会,也能探明敌军弩手的数量和最远射程,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命令飞快传到了阵前,五百骑士下马,举起了半人高的马盾,冲了上去。弩|矢一般要平射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盾牌足以抵消大部分攻击。只要搬开拒马,两军就能正面交战,比一味挨打要强太多了。
可是当这群人靠近拒马,准备拆除这道防线时,敌阵中又响起了弓弦声。背后有人惊叫出声:“是强弓!”
确实是强弓,还是至少两石的硬弓,否则怎么可能射到阵中?!带着盾牌无法防御的抛射弧线,箭雨由上而下,再次席卷而来。就算穿了盔甲,依旧有箭矢戳入了肩头、颈背,不少人痛呼出声,更有人不由自主举起了盾,想要挡住从天而降的箭雨。这时,阵前的枪兵动了。长长的,足以抵御战马的马枪用力刺出,攻向敌人失去防护的胸腹。
其实没人把这些枪兵放在眼里,既然有拒马,有弩阵,何必冒着危险出列攻击?万一阵列溃散,这众多安排岂不白费?
可是他们偏偏动了,动的干净利落,整齐划一。没有弓箭掩护,这群失了马匹的骑兵,又怎能抵得过身经百战的步卒?
“撤!快撤!”段末柸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已经迟了。这五百兵士真正逃回阵中的,只有几十人。短短两次进攻,就折了五六百人,任是兵马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这阵局,分明是想一点点蚕食他的兵力!段末柸现在终于弄懂得了对方的用意。游骑或是车轮战,根本无法攻克这道屏障,想要拔除此营,唯有大兵压境!前有步卒举盾抵挡箭矢,后有骑兵跟随掩护,直到两军交锋,开始肉搏。
这战术,全然压制了骑兵的优势,只是他们以为鲜卑人只会用骑兵吗?
段末柸咬紧了牙关:“命两队下马,举盾相抗!”
他也是打过攻城战的,更熟知攻城战的打法。现在,就把这营盘当做城池的一部分好了。
随着命令,四千兵士转为步卒,左右跟着同等数量的骑兵,齐齐向那狭小的营盘攻去!
城头之上,一名校官高声叫道:“将军,敌军结阵了!”
“传令,备砲。”孙焦提高了音量,大声下令道。
随着这声令下,身后传来了吱吱嘎嘎的响声。只见城内的墙垛边,垒起了两座土台,每座足有两丈高,四五丈宽,简直就像两座高耸的土山。每个土台平整的台面上,都并排摆放着三架巨大的霹雳砲,是最新制式的砲车,足能抛出千斤的重物!
没人会把砲车摆在城内。城头狭窄,城墙高耸,加之砲车投石的距离和高度未必精准,一个不小心,砸到自己人头上可如何是好?不过这些林林总总,根本难不倒孙焦手下那些砲兵。这两个土台,加之后面更高的望楼,构
成了一道旁人看不到的攻击阵线。一个足能改变战局的崭新打法!
孙焦眯起了双眼。自从入了梁府部曲,已经过去四年。当年他只是一个猎户的儿子,而现在,他麾下霹雳营早已更改建制,独立成军。九千战兵,两千辅兵,那个羡慕队长之位,现在算得上什么?
而今日,镇守上艾,打响两州第一战的功勋,落在了自家头上。这一重重,一样样设置,都出自参谋营精心谋划,也是他这一军展露头角的时刻!
弓|弩并不像勇锐、虎狼那些人想的一样,只是辅助之术。没看到主公对于弓|弩和砲车的重视吗?现在哪一城不堆满箭|矢、弩机,唯有射程极大,可以分段攻击的弓|□□阵,才是轻骑的唯一克星!当然,还有他身后的砲阵……
一杆大旗在头顶猎猎作响,上面绘着只独脚苍身的勐兽。出水则风雨,其光如日月,壮如蛮牛,其名曰夔。以此为旗,军号“霹雳”!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了,城下军营开始变阵,像是受惊一般,收缩聚拢。最前排的兵士举起了大盾,似乎想要掩住阵型。
“他们怕了!进攻!速速挪开拒马!”鲜卑阵中,校尉们高声叫道,催促着兵士前行。
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就能攻入敌阵……突然,一声长长锐响划破天空。
那声音,像是雷霆呼啸,亦像山崩星陨。带着可怕的尖啸,一枚巨大的铁球,落入了鲜卑阵中!
世间用霹雳砲,多选山石,不拘形状,只要分量足够即可。然而这枚砲弹,用得是混铁,漆黑如墨,光滑无棱。狠狠砸在地上,竟然又弹将起来,向着另一个方向冲去!
一枚铁球何止千斤!宛若闯入人群中的凶兽,它横冲直撞,只要擦着碰着,不论是人是马,尽数筋断骨折!带着一串蜿蜒的污血残尸,那铁球直直撞出了一百多步,方才缓缓停下。前后左后,再无一人!
这是什么?!还未等被吓蒙了的鲜卑骑兵缓过神来,第二颗,第三颗铁球也跃出了高大的城墙,直扑人群之中。一连六枚砲弹,无一落空,尽数砸入密集的军阵中,一时间马嘶人喊,惨声震天!根本不用鸣金,阵线立时溃败!
这……这究竟是什么?段末柸的身体抖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砲车?从城中发射的霹雳砲?怎么可能!!
什么砲车,能越过城墙,打出四五百步之远?城下还有你们的兵营呢,难道不怕误伤吗?!还有那砲弹,威力为何如此之大?砲车不是用来攻城的吗?怎么守城也能用上?
脑子一片混沌,身旁亲兵已经叫了起来:“将军!将军快快收拢溃兵!”
是,是了。要收拢溃兵!撤,撤军!
“你说什么?!上艾守军用砲车攻击你们?”听到爱将禀报,段疾陆眷差点没跳将起来!
哪有这样的打法?这还是攻城吗?一战折损三千兵,这根本就不是个乌龟壳,而是刺球,碰不得摸不得!
“若是分散进军呢?砲弹再怎么厉害,只要躲开就行吧?”一旁王昌也急急问道。
“散开阵型的话,有兵营阻挡,绕不过去。他们,他们还开城换防过一次,根本不惧我军兵威。”段末柸面色灰白,低声答道。
段末柸不是没想过,重新换回车轮战,哪怕废点功夫,只要能拖垮敌人就行。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方竟然干净利落的完成了一次换防。大开城门,从后排到前排,不足一刻钟功夫,全数替上新兵。本来就是用弩,累不到哪里,还有同等人数的预备兵力,这仗要怎么打?等到对方用光箭矢和砲弹吗?
谁知道上艾城中,究竟藏了多少战备!
没法打了。不论是段疾陆眷还是王昌,心中都清楚明白。这样的坚城,绝不是十天半月能打下来的,若是对方意志坚定,围城一年都未必能克。可是绕过上艾,也不妥啊!这城位于井陉出口,万一对方出兵,截断他们的粮草后路,前军岂不成了无根之萍?
怎么办?
段疾陆眷最终开口:“督护,当留两万人守护粮道!”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留下足够的兵力,同时也围城,困住上艾守军。城中可是有至少一万守军,若是不留下两万兵,谁也没把握守住粮道!
可是他们一共才带了八万人马,今天一战,就折了三千多,又要分兵两万守陉道。剩下的兵力,还够打下乐平吗?
之前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区区上艾就如此可怕,下来的乐平县、沾县呢?更远的上党、晋阳呢?并州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王昌铁青着脸,沉声道:“分兵!剩余的兵马不能停下,要尽快深入并州。我就不信,处处都能有这等防御之力!城池以外,不还有村落田庄吗?该打就打,该扫就扫!要逼并州兵出城,与我军正面较量!”
王昌深知,没有什么人能同鲜卑骑兵野外交战。现在敌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城池,离开城池,他们的兵力未必够用!都督派他来攻打并州,总不能这么狼狈而返!
看着残破不堪,被彻底打掉了士气的前锋军,段疾陆眷心中也燃起了怒火。并州之战,才刚刚开始,谁胜谁负,还难讲的很呢!
当晚,幽州兵马分成了两路,一路镇守上艾,另一路,纵马向乐平国腹地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