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宫一处幽静的偏殿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国师与挽风踩着木凳走下弟,两旁的南诏侍卫无声行礼,国师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挽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进入偏殿,国师褪下氅衣,挽风及时接在手里,愣愣地看着他:“师父。”
国师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去了赫连齐的屋子,拿出一颗续命的九转还魂丹喂他服了下去,赫连齐的身上已无一丝活人的气息,只心脏仍微微地跳动着,以便太医能把到他微弱的脉搏。
他的灵魂早已归天,驱壳却像傀儡一样任人摆弄,饶是他生前有罪,这一刻挽风也不禁对他心生不忍。
挽风撇过脸,不再看形同枯槁的赫连齐。
“走了。”国师对挽风说。
挽风回神,正过脸一瞧,就见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屋子,正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地望着他,他挠挠头,讪讪地跟了上去。
国师殿弟子众多,可此番随国师出使大周的只挽风一个,挽风承包了国师的一切庶务,衣食住行都是他一手打理。
随国师回屋后,挽风为国师倒了一杯茶,随后去小厨房领二人的午膳,原是要与另外几位大臣一同用膳的,今日外出恐赶不上便提前交代他们先吃,这会子也确实过了饭点。
小厨房现做了几样地道的京城菜,挽风用食盒拎回了国师的屋子。
挽风有些吃不惯京城的菜式,好在他带了南诏的辣酱,他取出罐子,舀了两勺分别装在一个精致的碟子里,他一碟,师父一碟。
“吃吧。”国师拿起筷子。
挽风把罐子放好坐下了。
国师话不多,挽风不敢对着国师话多,二人的饭桌上一直都只有咀嚼的声音,挽风习以为常,然而今日却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在挽风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题与师父聊聊时,一名国师的亲信迈步进屋了。
“国师。”亲信行了一礼。
国师淡淡颔首:“都查到了”
“查到了。”亲信将一纸书信呈给国师,随后便退下了。
国师拆开书信,看完随手折叠了放在桌上。
从挽风的角度恰巧能看见少主府三字,挽风的大眼珠转了转,好奇地问道:“师父,信上说什么了”
“自己看。”国师道。
挽风打开了信件,发现全是有关俞婉的信息,生辰八字、出生之地、爹娘近亲事无巨细。
“师父在调查她啊”这么多信息不是一两天查得完的吧,师父早在第一次见了燕世子妃后就调查她祖宗十八代了不是只要查出圣物在不在她身上就够了吗了解这么多做什么
“师父为什么调查她”挽风不解地问。
国师没有回答。
看样子是不打算告诉他了,挽风识趣地闭了嘴,可到底被勾起了有关俞婉的好奇,话锋一转道:“师父,一根头发真的可以查出圣物的下落吗”
“当然。”国师惜字如金地说。
挽风闷头扒了一口饭,又夹了一片熏干笋,蘸了辣酱,吃完小心翼翼地扫了师父一眼:“要是查出圣物在燕世子妃手里怎么办”
“拿回来。”国师说。
挽风又扒了一口饭,想闭嘴,却再一次没忍住:“是偷偷地拿吗”
问完,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偷偷地拿,难道要光明正大地去抢吗
喂,我们南诏的圣物在你手里,快把圣物还给我们
呃傻子才会交出来吧
没出赫连将军的事,兴许还有一丝谈判的希望拿战甲换圣物,怎么看都是一笔绝佳的交易呀,可偏偏赫连将军把什么都弄砸了,这会子挽风真觉着他活该受罪了。
不等国师说话,挽风又开口道:“要是偷偷拿的话,师父打算怎么拿”
国师瞥了他一眼:“你今天话有点多。”
挽风讪讪地说道:“因为她给我治过伤嘛,我的命都是她捡的。”
“客套话罢了。”国师淡道,“她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她的本分,不要与救命之恩混为一谈。”
“哦。”挽风觉得这下自己是真的可以闭嘴了,他一边吃菜,一边不住地打量国师。
国师放下筷子:“还有什么就直说。”
“那会杀了她吗”挽风眨巴着眸子问。
他五官并不算惊艳,但这双眼睛真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国师没看他,只是重新拿起了筷子,随意夹了一片菜叶,道:“那得看她知不知情。”
挽风怔怔地看着师父道:“因为兹事体大,不能让人发现圣物失窃,更不能让人发现小帝姬没有被圣物择主,所以如果她知道那是圣物,就不能留她活口”
国师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揣测。
挽风接下来没再多言,默默地吃完了碗里的饭。
二人吃过饭后,挽风唤来下人将餐具撤下,国师带着挽风进了里屋,此时还不到晚上,天光明光,国师让挽风合上门窗,屋内暗了下来。
国师拿出了一个小匣子。
这匣子挽风认得,是师父的行李中为数不多不许他触碰的东西,他识趣地站在一旁,没上前搭把手,他看见师父戴上了银丝手套,从里头拿出一个翡翠色的小玉瓶。
戴上手套的一霎挽风便隐隐有种猜测了。
是蛊虫吗他心道。
国师拔掉了瓶塞:“杯子。”
挽风拿起一个反扣在桌面的白瓷杯,双手递了过去。
国师示意他放在桌上,他照做了。
国师将瓶塞里的东西倒进了杯子里。
挽风猜得没错,的确是一条蛊虫,但却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蛊,直觉告诉他,这条蛊虫十分强大。
“是蛊王吗师父。”挽风问。
国师点了点头:“蛊王能让蛊珠发亮,但未必发亮的就是我们要的那只蛊王,它也是一只蛊王,天底下唯一能让害怕的只有南诏圣物。”
挽风这下总算明白师父为何会带回燕世子妃的头发了,他紧张地看着师父的动作。
国师自怀中取出帕子,打开后将头发丝放进了杯子,然而那只蛊王一动也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国师眉头一皱:“难道本座弄错了她身上只是一只寻常的蛊王”
挽风却是悄然松了口气。
国师失望地收好蛊王锁进小匣子,正要去拿用过的帕子与杯子,挽风道:“师父我来收拾吧”
国师点点头,把下匣子放回原处,起身去往书房了。
挽风开始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他目光停留在杯中的那根发丝上,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捏了起来,又鬼使神差地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他脸色大变
这、这不是她的头发
去少主府向她致谢时,他与她离得近,清风吹起她发丝,他不小心闻到了。
她发丝上有淡淡的铃兰香以及一丝他说不出的好闻的幽香,他自然不知那是燕九朝身上的味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定不是她的头发
是师父弄错了,还是她故意让师父弄错的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说明她也一早防备上师父了
她为什么会防备师父难道圣物真的在手上
并且她知道那是南诏国的圣物,也知道南诏使臣此番是为圣物而来了,好心思通透的女子他与师父竟然完全被她蒙在鼓里
“挽风。”
国师推门走了进来。
挽风神色一变,一把将头发拽进了掌心。
“你怎么了”国师察觉到他脸上不大对。
挽风的眼神闪了闪,拿起桌上的杯子,战战兢兢地道:“师、师父的蛊王那么厉害,它碰过的杯子会不会有毒啊我不会中毒吧”
国师叹气:“你就是为这个吓到的”
挽风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是、是啊。”
“不会。”国师无奈地说。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挽风佯装松了口气。
国师淡道:“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记得备好马车。”
挽风赶忙应下:“是,需要我与师父同行吗”
国师说道:“不必,我一个人去。”
“哦。”挽风还在心虚自己撒谎的事,没介意师父把自己撇下了。
却说燕九朝在内阁处理完公务后,果真没去参加例行的会议,拂袖而去,神色倨傲地坐上了自家马车。
步入六月后,白日越发长了,燕九朝与影十三抵达莲花村时天色还亮着,前来揽活儿的村民已经相继离开了,村子恢复了往常的宁静,炊烟袅袅,饭香四溢,大人们都叫回了自家的狗娃狗剩,开始享用一日的晚饭。
自打俞家开了作坊后,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必再饿肚子不说,还能隔三差五吃上肉,这一路走过去,燕九朝二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让各家的肉香勾出来了。
燕九朝在自家宅子前下了马车,影十三将马儿拉去后院吃草,俞婉听到马车的动静迈步走了出来,一眼看见燕九朝,她顿时愣了一下。
燕九朝是直接打内阁过来的,来不及换衣裳,穿的是紫色朝服,质地如坠的紫锦让黑色蟒纹腰带紧紧地束在他精壮有力的腰肢上,身材高大,身形欣长,袖口随意地垂下来,比如往日的样子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暮光打在他如玉的面庞上,让他一眼看去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佛光。
俞婉再一次让自家夫君的神颜惊艳到了,九宫上神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在家待了一日,自然弄清了他为俞家做的事,马贼的问题解决了,愿意留下的都是合法的小矿工了,而不愿意留下的也让他毫无隐患地解决了,另外,开矿的文书也拿到了,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
这世上,总有男人只说不做,也有男人只做不说,很显然,她的小相公就是后者。
俞婉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看什么”燕九朝淡淡地问。
“看你啊。”俞婉含笑说。
“不害臊。”燕九朝冷冰冰地撇过脸。
这副臭脾气的样子没少气到她,如今只觉着可爱极了,俞婉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燕九朝淡淡地说道:“就算今天是行房的日子,你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
“嗯行房的日子”俞婉一愣,掐指算了起来。
燕九朝眉头一皱。
俞婉杏眼一瞪。
“你忘了”
“你记得”
二人异口同声。
这就尴尬了。
一个整天把吃肉挂在嘴边的人,一个冷若冰霜禁欲如仙的人,却前者忘了,后者记得,二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微妙。
燕九朝呵了一声道:“这么重要的日子还当你日日夜夜都念叨着,却原来早不记得了,早知我便不来了。”
“说的像是你天天都在数日子似的。”俞婉随口一嘀咕。
燕九朝的神色就是一紧。
俞婉呃了一声:“真的在数呀”
燕九朝正色道:“没有”
这档子事始于解毒,忠于本能,虽说每每夜里疾风骤雨都能把她弄得够呛,可那主要是他时间长,次数并不算多,白日里他半点不让她碰他,宣布一旬一行后他更是从未表现出半分急不可耐之态,她一度怀疑他其实并不热衷这种事呢。
俞婉在脑子里想了想他每日暗戳戳数日子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俞阿婉”燕九朝板下脸来
俞婉十分辛苦地憋住笑。
燕九朝涨红了脸,冷冷地说道:“进屋”
俞婉不动。
燕九朝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上,转过头问道:“又做什么”
俞婉把手递给他。
燕九朝负在身后的手没动,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有伤风化”
言罢,无比君子地跨过门槛了。
俞婉望着他看似镇定的背影,勾唇一笑:“到了晚上,看你还讲不讲得出这句话。”
一家人丁家新宅这边吃了晚饭,大伯母看燕九朝这个姑爷是越看越喜欢,说天色晚了,不如住一晚明日再走。
燕九朝婉拒道:“明日要早朝,月中休沐了再回来多住几日。”
若换旁人大伯母兴许就认为对方是在嫌弃乡下不好住了,可燕九朝在乡下住了那么久,宅子都买了,大伯母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何况是要早朝,大伯母不仅没强留,还赶忙把人催上了马车。
三个小肥仔是在阿畏家吃的晚饭,见是阿畏亲手下厨,三个小肥仔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一口气全都吃光光了
真相是全家做饭都难吃得要死,只有阿畏的厨艺棒棒的,所以做饭从来都是阿畏一个人的。
当阿畏端着最后一碗蛋花汤走出来时,桌上烧给全家人的菜已经只剩几个空盘子了
阿畏又去蒸了一笼馒头,一转头,馒头也让小肥仔啃光了。
阿畏不知道自己烧了几顿饭,烧得他两眼昏花手发抖,好不容易把几个小肥仔喂饱了,米缸的米也见底了
好在小铁蛋上门来领人了
阿畏迫不及待地送走了几个小肥仔,苦命的师奶父爸生涯终于结束了,他又是那个快活的鬼族大恶棍了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得意,身后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
阿畏拖着疲倦的身子拉开屋门,一眼看见三个圆乎乎的小肥仔。
小肥仔们光着小脚丫,抱着小枕头,萌萌哒地看着阿畏。
娘亲说我们可以不走哦,今晚和你睡哦
崩溃的阿畏:“”
燕九朝与俞婉坐上马车回了少主府,紫苏没见到三个小公子,纳闷地问了句:“人呢”
俞婉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阿爹阿娘舍不得他们,把他们留下了。”
紫苏看着二人泛红的耳根子,假装自己信了。
小俩口进了屋。
茯苓拎着一大篮新摘的李子与荔枝走过来,就要往房里去,让紫苏逮住了。
“干嘛”茯苓问。
“你干嘛”紫苏问。
茯苓道:“世子妃临走时让我摘的,她不是回来了吗我拿给她”
紫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谁这会子还吃得下你摘的果子”
“吃不下怎么还让厨房煮宵夜呀”茯苓一头雾水。
“那是”紫苏不知怎么和她解释了,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这种事上死活不开窍没见世子和世子妃的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吗禁了十日,这新婚的小俩口只怕心里都着了火。
屋内已经开始有动静了,紫苏脸一红,拉着茯苓的手逃一般地走掉了。
这种事和谐起来俩人都喜欢,何况又禁了这么久,何况自己还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俞婉是打算好好补偿他的,结果一不小心撩过头了。
这一夜,上房要了三次热水。
俞婉餍足得不要不要的,却也真真被折腾惨了,乃至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忘了,她趴在已经换过的干爽褥子上,呼吸均匀而香甜,如墨的青丝垂下,搭在白玉般的肩头。
燕九朝拉过薄被给她盖上,随后躺在了她身旁,一手枕在自己脑后,一手搁在自己肚子上。
燕九朝缓缓闭上眼。
须臾,他抽出那只枕在自己脑后的手,放入被子。
又须臾,他往她身侧挪了挪,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夜好梦。
俞婉醒来时燕九朝已经去上朝了,俞婉闹了个大红脸,古代哪个新妇像她这样睡到日上三竿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糟糕。”想到了什么,俞婉拍了拍自己脑袋,昨日真是让自家相公勾引惨了,连国师来试探过她的事都忘记和他说了。
不过俞婉不说,燕九朝也早已从值守的侍卫口中得知国师与弟子来过,二人送了谢礼,讲了些客套话,不小心落了一颗会发光的珠子
燕九朝一件件事听下来,笃定国师是来试探俞婉的了。
燕九朝可不认为是他们谁走漏了南诏圣物的消息,便是那玉子归,他想出卖俞婉也一早就出卖了,所以国师会怀疑上俞婉多半是因为在狩猎那日见过俞婉。
“少主,他会不会已经试出了什么”下朝后回府的路上,影十三狐疑地开了口。
燕九朝摇头:“那丫头没这么傻让他得逞,我眼下最担心的并不是他试出了什么,而是他认没认出什么。”
影十三蹙了蹙眉:“少主的意思是”
燕九朝淡淡地说道:“他是南诏国师,他不可能没见过大帝姬,若只是遇到一个与大帝姬长相相似的丫头,我们还能说是巧合,但倘若他见到了大帝姬本人呢这只怕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少主”影六策马追了上来。
“他走了”燕九朝问。
影六点头:“往南城门去了”
燕九朝掸了掸宽袖:“看来是去莲花村了,动作还真快。”
莲花村昨日揽活儿的多,岗位基本敲定了,今日便没多少外村人过来。
一辆马车顺利地驶入了村子,停在一座小茅屋前,一个六七岁的小女童正蹲在地上玩泥巴。
国师下了马车,拿出一块酥糖走向她:“我问你,俞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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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哟呵,那个神棍来了。
青岩:呵呵哒。
月钩:冷漠脸。
阿畏:救命啊谁把这几个小肥崽子弄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