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府的下人多了,嘴自然也就杂了,不过一下午功夫,苏莯投湖自尽的事便在府里传开了。
说是苏莯不甘心待在清风院,去请求少夫人将自己调回清风院,结果少夫人不答应,苏莯便急了,恰巧此时又出了少夫人被人下毒的事,矛头理所当然地指向了苏莯,苏莯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这才投了湖。
当然也有说苏莯是不堪委屈投了湖。
苏莯为何被调去清风院倒是鲜少有人在意了,他们在意的是少夫人竟然救了苏莯。
“谁说少夫人是容不下苏莯才将苏莯调去竹月轩的真容不下怎么不让她在池子里淹死算了”一个打理果园的粗使丫鬟说。
同伴点点头:“少夫人与二哥兄妹情深,每日都会摘了樱桃让人送去国子监呢。”
丫鬟寻思道:“这么说来,少夫人把她调去竹月轩根本是在抬举她。”
同伴道:“可不是吗少夫人身边已经有紫苏了,还有早来的桃儿与梨儿,苏莯待在清风院也难有出头之日,可她去了竹月轩立马就能是大丫鬟,若再得俞二公子赏识”
那就成了通房,日后若是运气好还能开脸做个姨娘,怎么想也比在清风院有前途啊。
除非
她是想勾引少主,做少主的姨娘。
若果真是这样,那么少夫人将她罚去清风院就是她活该了。
不论哪一种才是真相,整个事件都从俞婉无容人之量变成了苏莯不知好歹。
“以为她是个安分的,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来,咱们做下人的哪个不是全凭主子差遣主子让干什么咱们就得干什么,爱调去哪儿便调去哪儿,她是仗着小公子亲近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吧还敢要求少夫人将她调回来不调回来她就投湖,威胁谁呢”
从以证清白、不堪委屈,到现在直接变成苏莯无理取闹了。
“是啊,威胁谁呢怎么那么巧少夫人就在附近依我看,她是算准了少夫人的行踪,故意跳给少夫人看的吧”
俞婉的出现都让这群丫鬟们自动合理化了,要不怎么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呢,这脑补的能耐真不是吹出来的。
要说苏莯的确干过不少坏事,但绝不包括投湖自尽、以死相逼,可她解释得清吗
她曾让俞婉吃了多少哑巴亏,如今俞婉都会让她加倍地吃回来。
俞婉坐在房中练习插花,猪笼草,她的最爱,夏天有了它,咱也不用担心宝宝被蚊子咬了;薄荷,她的次爱,能提神醒脑,有利目聪耳明。
屋子的丫鬟齐齐抽了抽嘴角,您真的是在插花确定不是插草吗
茯苓进了屋,按照俞婉的吩咐将听来的闲言碎语一一禀报了。
众人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齐齐看向俞婉,俞婉轻叹一声:“唉,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得了,你们几个去照顾苏莯吧,别让她听到这些话,回头又该难受了,紫苏留下,茯苓你去小厨房看看给苏莯熬的粥怎么样了。”
几人鱼贯而出,最后的梨儿为俞婉掩上了房门。
没人质疑俞婉为何单独留下了紫苏,紫苏是大丫鬟,少夫人理应有更多的事要交代她、过问她。
屋子里没了第三人,俞婉淡淡开口了:“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紫苏垂眸,双手拽紧了帕子。
“想问什么就问。”俞婉又往花瓶里插了一株猪笼草。
紫苏犹豫再三,打量了俞婉好几眼,最终还是壮胆道出了心底的疑惑:“苏莯她她真的给夫人下毒了吗”
“没有。”俞婉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茶水里的砒霜”紫苏张了张嘴,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往下问了,偏偏她又按耐不住心头的那股子冲动。
索性俞婉没让她为难太久,亲自替她开了口:“没错,是我下的。”
紫苏目瞪口呆。
严格说来,也不算太意外,可猜到是一回事,听俞婉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俞婉的神色始终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她又折了一株栀子花,这个时节能培育出栀子花来不容易,就冲这个,俞婉都觉着万叔挺难得。
“还想问什么”俞婉说。
俞婉自始至终不曾将目光落在紫苏的身上,可紫苏就是莫名紧张,竟比那日入宫觐见皇宫还要紧张。
“苏莯真的投湖自尽了吗”她问道。
“当然没有。”俞婉说道。
紫苏的帕子捏得更紧了,若紫苏不是自己投的湖,那么少夫人便也没有救紫苏,一切
“一切都是本夫人用来对付她的手段。”
心思再一次被道破,紫苏的眉心跳了跳。
知道了少夫人这么多秘密,说是器重,但也可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一旦她泄密,那等待自己的将是少夫人的雷霆怒火。
俞婉没将苏莯的罪行告诉紫苏,也没澄清自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万嬷嬷说的没错,不要做一个好人,要做一个聪明人,而她此时,就是一个聪明的恶人,背叛一个恶人的代价比背叛一个好人高多了。
紫苏比那几个丫鬟机灵,有些事瞒不过她,可好人的身份压不住她,她做错事了也只会觉得自己原谅她,所以有必要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的代价。
紫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少夫人请放心,奴婢会替少夫人守口如瓶的。”
“少夫人。”茯苓过来了。
“进来。”俞婉说。
茯苓推门而入,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给苏莯的粥熬好了。”
俞婉剪了一朵栀子花:“很好,去竹月轩喂给苏莯,让她一口不剩地吃下去。”
紫苏眸光一顿,看向了茯苓手中的食盒。
“你也去。”俞婉说。
紫苏愣了愣,反应过来俞婉是在吩咐自己,欠了欠身,与茯苓一道出了清风院。
紫苏到底不傻,甚至她很机灵,俞婉的话只说一半,她就能猜出下一半。
给苏莯喂东西,是自己向俞婉表忠心的第一步,因为这里头装的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苏莯曾在湖边救过自己,自己若是心软不肯让苏莯吃下去,那就是违背了少夫人的命令。
二人进了竹月轩。
半夏正在照顾面色苍白的苏莯。
同样是落水,苏莯的情况比自己当晚严重太多,或许少夫人不仅仅是将她推下水,还对她做了些别的,一念至此,紫苏心底的忌惮更深了。
“我和茯苓都来了,少夫人身边没人了,你们几个赶紧回清风院伺候少夫人吧。”紫苏吩咐说,语气还算柔和。
到底心虚,连往常的架子与傲慢都没了,不过几个丫鬟小,谁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紫苏今日挺好的。
半夏三人离开了,紫苏对茯苓说:“把她扶起来。”
茯苓放下食盒,走到床边将苏莯扶拽了起来。
苏莯让俞婉扎中的大穴,元气大损,正浑身虚弱着,在一顿能吃十碗饭的茯苓手里毫无反抗之力。
紫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夫人赐了粥,你把它喝了吧,把食盒打开,粥给她。”
最后一句是对茯苓说的。
茯苓麻溜儿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山药粥端了出来,递到苏莯手边道:“给。”
苏莯撇过脸:“我不想吃。”
那个女人给的东西,鬼知道下没下药
紫苏道:“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少夫人说了,一口都不剩。”
苏莯冷冷地朝紫苏看了过来。
紫苏又想起了月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与眼前的苏莯渐渐重叠,但只是一瞬而已,快到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苏莯又恢复了羸弱不堪的神色。
“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吃。”苏莯虚弱地说。
紫苏捏紧帕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少夫人让我们看着你吃下去。”
苏莯眉心微蹙。
茯苓没耐性了,挠挠头,掐住她下颚,舀了一大勺灌进她嘴里:“让你吃你就吃瞎叨叨啥”
她还没得吃呢
这粥里放了红枣,还有红糖,老甜老香了。
茯苓吸了吸口水,十分听话地一口也没贪污,死命地灌进苏莯嘴里了。
紫苏回清风院向俞婉复了命,俞婉没说什么,让她退下了。
燕九朝有事出了府,俞婉坐在房里等他回来用膳,却等到天都黑了仍不见他人影,这时,江海前来禀报,说是少主在外吃席,请少夫人一同前去。
吃席
俞婉挑挑眉,既是要吃席,自然得盛装出席,只是不知是个什么席,俞婉不敢穿得太过招摇,拉开衣柜挑了身湖蓝色的广袖云仙裙,让手巧的半夏给梳了个单螺髻,簪了一支飞鸾衔珠的足金花钿,并几支镂空流月点翠钗,华贵而不失清雅,雍容而并不厚重,明眸皓齿,梳云掠月。
一屋子丫鬟看都看呆了,早知少夫人美,却不知日日得见还能让人如此惊艳。
“少夫人。”紫苏递过一张嫣红的唇纸。
俞婉轻轻地抿了抿。
唇色光艳。
俞婉带上紫苏出了少主府。
江海第一眼愣住,却很快垂下眸子来,对俞婉道:“少夫人请上车。”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
俞婉道:“少主可说了去哪家吃席”
“说是在丽湖。”江海道。
“哦。”俞婉应了声,没再说话了。
她当真以为是哪家摆席摆到湖上了,到了才知哪有什么人家,不过是自个儿一家。
奢华而精致的画舫,更精致的燕九朝坐在甲板上。
饶是坐着轮椅,这人的身上也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俞婉带着紫苏上了船。
这艘画舫俞婉并不陌生,在她被颜如玉劫持那日,他乘风破浪而来,脚下就是这艘金光闪耀的画舫,然而他身后有足足一千水师为他护航。
那一刻的他,实在拉风得有些过分了。
紫苏虽是官家出身,可官家的底蕴又哪儿皇族深她一上船便被这破天的富贵惊呆了,她毫不怀疑画舫的甲板都是金子做的。
“嘘。”忽然,影六拦住了紫苏的去路,冲紫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紫苏压住了喉咙里的尖叫。
影六朝她使眼色,紫苏会意,跟着他去了不远处的茶房。
俞婉笑了笑,没在意小丫头让影六给拉走了,她来到燕九朝身旁,右侧是金丝楠木打造的凭栏,约莫半人高,雕了燕王府的云纹徽记。
据说金丝楠木千年不腐,万年不朽,乃皇帝御用之木。
俞婉不知这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但她的确没在皇宫之外的地方见过旁人用这种木。
燕九朝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衣,乌发高高地束起,戴了白玉冠,他有着无可挑剔的面庞与五官,如玉精致,如月风华,便是什么也不做,依旧俊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俞婉在燕九朝身旁蹲下,托腮望着他:“只我们两个吃席吗”
“嫌人少了”燕九朝冰块脸似的地看向她。
俞婉却没恼,唇角一弯:“燕九朝,你是不是在和我约会呀”
“吃饭了”燕九朝双手推着轮椅朝摆在前方的桌子走过去了。
俞婉望着他的背影,唇角一弯:“就是在和我约会,还不承认。”
俞婉跟了上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侧过脸看湖面的风景,俞婉却在看他。
厨房开始上菜了,菜肴比想象中的丰盛,但分量委实精致,一盘需要十几道工序才能做出来的菜,可能倒进盘子里只有三两勺。
厨子们陆陆续续上了三十多道菜,长长的桌子被摆满了,俞婉大多叫不出名字,自有画舫的下人给她夹菜,每样菜只尝上一口,每道菜都意犹未尽,但下一道菜总能更惊喜。
“这是什么”俞婉看着碗里的丸子问。
“是肉丸。”夹菜的丫鬟说。
但用了十三种菌菇,十五味海产,并雪莲汁与鹅脂煎炸而成,这些丫鬟没说。
“他的怎么是白色的”俞婉看向燕九朝的碗问。
“那是鱼丸。”丫鬟说。
“哦。”
为什么他吃鱼丸
她也想吃。
燕九朝吃饭的动作很赏心悦目,那是一种骨子里的皇族优雅,绝不是什么人都学得来的。
不过俞婉的吃相也不难看就是了,算不上太矜持,却也不做作,让人看着很有胃口。
菜式的种类太多,俞婉倒真感觉是在吃席了,肚子约莫五分饱时,下人给俞婉端上了一小碗面条,给燕九朝是一碗米粥,俞婉挑挑眉,闷头把碗里的面条吃完了。
这顿饭是花了心思的,能感觉自己尝了不少手艺,但肚子不算撑。
吃过饭,俞婉坐在燕九朝身旁赏景。
本以为没什么可看的,哪知忽然来了一艘民间的画舫,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俞婉不大懂戏,却觉着比皇后请的戏班子更为出彩。
之后是琵琶与飞天舞,琵琶婉转,舞姿优美,渐渐地,不少别的船家与画舫也被吸引来了,但他们这艘画舫的视角是最佳的,正对着台子的正中央,乐师舞姬一览无余。
“这是民间的什么乐坊吗”俞婉好奇地问。
“喜欢”燕九朝问。
俞婉看得出神,没在意他没回答自己的话,她点了点头。
来异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得见这样的热闹,飞天舞后是胡舞与惊鸿舞,比前世见过的美多了,还有歌姬,嗓音空灵得不像是真的。
俞婉喜欢极了。
但今晚的热闹似乎并不只有这一艘画舫,忽然不知谁叫了一声:“莲灯”
俞婉循声望去,就见南边的水面上果真让人放了一盏莲灯,很快,两盏、三盏一大片的莲灯。
莲灯将丽湖的水都照亮了,水波浩渺,浟湙潋滟,浮天无岸。
俞婉被美到了。
她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约个会而已,就又是莺歌燕舞,又是莲灯湖景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俞婉扭过头,睁大眼看向了燕九朝。
燕九朝也正看着她,眼底是少有的温柔:“俞阿婉,生辰吉乐。”
不不是说还有几日吗
俞婉愣住了。
心口涨涨的,仿佛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所填满。
她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就那么怔在那里,像只惊呆的兔子,那模样傻到冒泡。
俞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他拽进屋的,她有些猴急,解不开扣子,索性一把扯烂了,堂堂燕城少主,总不会心疼一件衣裳就是了。
湖风有些凉,她心尖却在发烫,湖面上有笑哈哈的喧闹声传来,屋子里却静了下来。
她拉着他的手。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对这个男人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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