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叔很小便进了宫,他长得丑,不得宠,没有贵重的主子乐意要他,他于是被丢去了冷宫。
冷宫里住着景阳帝的废后,以及废后为景阳帝诞下的两个皇子,小一些的皇子与他同岁,他那会儿什么也不懂,公公们让他“好生”伺候皇子,他便果真掏心掏肺地伺候皇子,冷宫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地死了,他是唯一陪着两位皇子活到成年的。
有一日,大皇子找到他,对他说:“万贯财,孤要出冷宫,你可以愿助孤一臂之力”
他自是点头。
大皇子交给他一包毒药:“下在六弟的碗里。”
他吓得半死:“大殿下不可啊六殿下是您的手足兄弟,您再想出冷宫,也不能残害他呀”
大皇子年纪轻轻,却早有了帝王威仪:“孤让你下,你就下再给孤废话,孤杀了你”
万叔当然没下,他与六殿下一道长大,怎么忍心往他碗里投毒
万叔跑到六殿下房中,叫醒尚在午睡的六皇子道:“六殿下,六殿下不好了您赶紧收拾东西逃出冷宫吧”
“我为什么要逃”六皇子问道。
“你你”万叔不好说是大皇子要毒害他,便含糊其辞道,“奴才刚得到消息,有有人要杀你”
六皇子即刻掀开被子跑了出去,却不是往出冷宫的方向,而是奔进了大皇子的书房,“大哥有人要杀我们我们赶紧逃吧”
万叔当时就站在书房的门口,大皇子整张脸笼在暗处,那一刻,万叔深切地感觉到自己与六殿下都活不下来了然而万叔怎么没料到的是,大皇子不仅让他与六殿下活得好好儿的,登基后,还把自己赐给了六殿下,也就是后来的燕王。
有些事万叔猜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待燕王府是不一样的。
万叔横冲直撞地进了大理寺。
那些侍卫连刀都没拔,一见是少主府的人便歇气了。
影十三暗道,万老头子自己就能搞定的事,为毛还要他这个暗卫过来撑场子啊
暗卫也是很忙的好么
“人关在哪里”万叔揪住一个侍卫问。
大理寺卿与少卿都不在,侍卫不敢冲撞少主府的人,否则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燕少主砍的。
他指了指刑房:“在在天字号刑房。”
本朝的大理寺刑房有天地玄之分,玄字房是普通的审讯室,几乎没有刑具,而从地字号的刑房开始,便有了不少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天字号刑房都是用来拷问穷凶极恶之徒,进去后不着急问话,先上一轮刑具,可以说是最残忍、也最能屈打成招的地方。
万叔的眼皮子突突直跳:“关进去多久了”
“一一个时辰了。”侍卫战战兢兢地说。
万叔整个人都不好了:“影十三”
影十三闪电般地冲去了天字号刑房,一脚踹开大铁门正要出手将人救下,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万叔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定睛一看,也彻底傻眼了。
却说万叔与影十三动身前往大理寺后,燕九朝不多时也离开了少主府,他带着影六入了宫。
他进宫跟进自家菜园子似的,没人敢拦着。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御书房,汪公公守在御书房的门口,见到他来,微微讶异,正要扯着嗓子通传一声,燕九朝却已经打他面前走过去了,只留下一个影六,与汪公公大眼瞪小眼。
“你也是来替俞邵青求情的”皇帝坐在书桌后,见到了不请自来的燕九朝。
燕九朝眸光一扫,就发现今日的御书房着实热闹,二皇子燕怀璟,匈奴使臣二王子,国子监祭酒高远,竟全都齐刷刷地杵在了皇帝跟前。
皇帝冷哼一声道:“不用看了,都是来替俞邵青求情的,朕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千夫长,究竟是有什么本事,竟让朕的儿子、朕的臣子、朕的友邦使臣”
看了燕九朝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还有朕的好侄子,全都跑来替他求情”
这几人里头,三个是不认识俞邵青的,一个虽然认识却与俞邵青是战场上的仇敌,是他们疯了,还是他这个天子疯了
高远低下头,他替俞邵青求情,是因为他知道俞邵青是冤枉的,他是真正的忠肝义胆,不该活活冤死,至于其余三个为何而来,他也奇怪呢。
燕怀璟除了知道燕九朝为何而来,对于高远与匈奴二王子的目的也十分不解。
匈奴二王子是被匈奴郡主逼迫的,匈奴郡主让人带话给他,不把俞邵青救出来,她就赖在大理寺的门口不走了
燕少主不爽地看了看眼前的三人。
“臣臣告退”
一个人替俞邵青求情是求情,一堆人求情就是让俞邵青送命了。
高远识趣地退下了。
二皇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欠了欠身:“父皇,儿臣告退。”
匈奴二王子见皇帝最信赖的大臣、最器重的儿子都打了退堂鼓,心知这趟白折腾了,右手贴上左肩,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搅尊敬的皇帝陛下了。”
“怎么你不走”皇帝看向燕九朝。
走到门口的三人步子一顿,都想听听这位传闻中的疯子少主会与皇帝说些什么,结果不等开口,万叔火急火燎地跑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皇帝蹙眉。
“出了什么事”燕九朝问。
万叔上气不接下气道:“俞俞邵青不见了”
万叔一听说俞邵青被关进天字号刑房,吓得赶忙让影十三救人,影十三踹开牢门,看到的却是一个冷冰冰的暗室,本该被架在刑具上的俞邵青不见了,而本该在行刑的狱卒全被挂在刑具上了没人知道是谁把他们挂上去的,就连他们自己一睁眼,发现正挂在刑具上,都吓得险些再度昏死过去
“大理寺百余名高手,都是怎么办事的连个犯人都看不住吗”皇帝气得牙痒痒,“好好好,俞邵青胆子不小,竟敢私自逃出天牢罪加一等”
万叔小声道:“回陛下的话,应当不是俞邵青自个儿逃的,负责行刑的狱卒说,他们给俞邵青灌了软骨散,剂量还不小,就算是头牛也该倒下了。”
皇帝的脸色更臭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劫天牢”
替俞邵青求情倒还罢了,竟公然劫天牢,到底有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们几个,给朕滚回来”皇帝一怒之下,将匈奴二王子也给骂进去了。
刚跨出门槛的三人,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御书房。
“是不是你们干的”皇帝严肃地问。
三人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就是你”皇帝看向燕九朝。
燕九朝也朝他看过来:“陛下觉得可能吗”
皇帝当然知道不可能,他想把人带走还用得着劫吗就算真劫了,不在墙上刻上一句“本少主到此一游”都不是他作风了。
皇帝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俞邵青和那个擅闯大理寺的贼人找出来”
“可能不止一个人。”汪公公提醒。
皇帝一想是这个理,大理寺高手如云,得多变态的功夫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八成是一群人百八十人与内奸里应外合,才将被中了软骨散的俞邵青“运”出去。
皇帝气得够呛:“好好好,敢劫朕的死囚,朕不管是一百人,还是一千人,总之出动禁卫军,给朕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一个不留”
燕九朝来找皇帝并不单单是为了俞邵青一事,可突然出了这等变故,他也唯有搁置。
走出御书房后,燕九朝问影六:“以你和影十三的身手,可能做到在大理寺来去自如”
影六想了想,说道:“来去自如可以,不被发现就有些困难了,若是再带个失去意识的人,难上加难。”
燕九朝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影十三也做不到”
影六如实道:“属下觉得,很难。”
燕九朝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越来越有意思了。”
少主府,俞婉泡完了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裳,在厢房接受太医的诊治。
她对大理寺的事一无所知,但她知道燕九朝已经去想办法了,既如此,她安心等待结果便是。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开始慢慢地信任他了。
这位太医姓张,是大伯去宝芝堂代替纪大夫接诊的二位大夫之一,俞婉问了他才知他与“梁大夫”都是燕九朝让万叔找来的,为的就是让纪大夫腾出空来,专心为大伯诊治。
说不动容是假的,不过既能请动太医,为什么不直接让太医给他大伯治呢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那家伙的脑回路也真是很奇葩了。
“姑娘的伤没有大碍,我带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姑娘擦上三五日便可消肿了,一日两次。”张太医自医药箱中取了一盒药膏给俞婉。
“多谢张太医。”俞婉接过药膏道了谢。
张太医又叮嘱道:“另外,姑娘要多歇息,消肿前不要用脚的好。”
俞婉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这之后,张太医又交代了一些饮食上的禁忌,俞婉对养生还算了解,这些都有所涉猎,不过还是十分认真地听完了。
房嬷嬷亲自送张太医出去,临走前,将厨房熬好的姜汤放在俞婉手边的桌上:“俞姑娘别忘了喝。”
俞婉以为真的只是姜汤,端起来才发现是姜汤炖的汤圆,汤里放了红糖,汤圆是芝麻馅儿与花生馅儿各一个,外皮软糯弹牙,馅料香浓甜腻,单吃汤圆可能会腻,单喝姜汤又容易辣,综合起来便刚刚好了。
俞婉发了一身汗,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肚子也不饿了,却也不撑,休息一会儿还能吃下晚饭。
俞婉不由地感慨少主府厨子的严谨与别具匠心,口感、功效、分量,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了极致。
那么燕九朝呢他是不是也是一个任何事都要做到极致的人
咚
思量间,房门被一个小奶包的脑袋砸开了。
却是三个小奶包躲在门缝后偷看,看着看着,小脑袋太重,一下子给砸上去了。
“是小宝吗”俞婉看着那个骨碌碌滚进来的小身影,眸光一动,就要起身去抱,脚踝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她倒抽一口凉气。
小宝先落地,之后大宝二宝也骨碌碌地落了地。
三人麻溜儿地爬起来,跐溜跐溜地扑进俞婉怀里。
俞婉抱住他们柔软的小身子,才几日不见,似乎更想他们了。
俞婉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三人点点头,似是怕俞婉不信,还掀开了上衣,露出圆溜溜的小肚皮。
俞婉一看那小西瓜似的肚子便知他们是真的吃饱了,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来:“真乖。”
三人将小脑袋凑上前。
亲亲呀
俞婉瞬间被萌到了,俯下身去,一人亲了一下。
突然,三人看见了俞婉缠着纱布的左腿,小脸儿瞬间变得无比焦急。
俞婉忙安抚道:“我没事,不疼的。”
三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俞婉。
忽然,老三走过去,弯下身子,轻轻地呼了呼。
很快,老大、老二也过来呼呼。
他们当然呼不到了,可就是这个笨拙的小动作,让俞婉的心尖儿都发烫了。
三个小家伙在俞婉这边待到睡着,才让奶嬷嬷抱回了自己屋。
奶嬷嬷前脚刚走,后脚颜如玉便登门了,她是来探望三个孩子的,但她万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俞婉
“你怎么在这里”颜如玉在厢房外顿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屋里的女人。
俞婉自己的衣裳湿了,穿的是王妃的紫色束腰罗裙、白色绣银凤仙琵琶记上衣,这身打扮在王妃穿来明艳动人,在她身上却别有一股如诗如画的美感。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比颜如玉更像一个贵族的千金。
颜如玉的瞳仁瞬间缩紧了。
听到颜如玉的话,俞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颜如玉早上刚受了匈奴郡主的气,这会子可不能再受一个村姑的气
颜如玉冷冰冰地走进屋,来到俞婉身前,淡淡地看着她:“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你怎么会让这里谁许你进来的”
“燕九朝咯。”俞婉眉梢一挑道。
颜如玉倒抽一口凉气:“少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俞婉淡淡一笑道:“怎么你没胆子叫么还是你叫了,他不理呀”
颜如玉被戳中痛脚,有没胆子叫都是二话了,她如今压根儿见不到燕九朝,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来探望孩子天经地义,可每次她来,燕九朝都“恰巧”不在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燕少主的房里”颜如玉气闷地问。
俞婉单手托腮,望着她莞尔一笑:“我要住在这里呀。”
让你算计我,气死你
“你”颜如玉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女人说什么她要住在燕少主的房里难道说燕少主他他他看上这个女人了
颜如玉气得面纱都要抖落了:“你你一次次接近孩子,原来是存了这等龌龊的心思你不要脸”
“你就要脸了”俞婉云淡风轻道。
颜如玉从未被人如此侮辱过:“我是他儿子的生身母亲我与他有婚约在身”
俞婉打断她的话:“婚约什么婚约他承认了吗他说过要娶你吗以为生了孩子就能赖上他,是你傻,还是他傻”
俞婉字字戳中要害,颜如玉的脸都绿了:“少主不娶我,难道会娶你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一个乡野村姑,配得上燕城的少主吗”
俞婉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配得上怎样配不上又怎样总之”
回到府里的燕九朝,刚来到门口,便听见了让人心脏炸裂的一句话
“我是一定要嫁入少主府的,我要做他孩子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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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媳妇儿如此猴急
婉婉:我我我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