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深秋比寒冬更是磨人,当树上的片片叶子落下,就意味着一切都走向枯萎,希望一点点地被沉寂在泥土中,再也看不见,摸不到。瑟瑟秋风起,凄凄人分离。
康熙十五年九月,耿精忠失江、浙两路兵,又见郑经占领半个福建,决计降清。同年十月,朝廷奉命大将军杰书遵诏招降精忠,杰书军至福州,精忠亲率文武官员出城迎降,请命仍留靖南王爵,从征剿灭郑经军,以功赎罪。
耿精忠势穷而降,三藩叛域浙、闽、陕渐次平定。朝中众人皆是欢庆,纷纷叹此乃天意,圣上洪福齐天,吴三桂等反贼投降指日可待。
乾清宫中,一个身着宝蓝色绣双龙戏珠样夹棉袍的年轻男子正低头看着折子,看到某处,不由皱了皱眉,“你说说,耿精忠何能如此容易就招降?”
陈晏俯首站在桌旁,昏暗的灯光下,他那一张绝美的脸庞,竟显得柔美,低眸看着折子,眼中隐隐流动着什么,却是看不见,“皇上,臣以为耿精忠失江、浙两路兵,又见郑经占领半个福建,自然已没有后路可退。”
“你是说耿精忠招降,对他来说,就是收益最大的选择?既然他当时已决心反叛,又怎会如此简单地招降?而且,就不怕朕会杀了他?”年轻男子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黑釉木叶纹茶盏,抿了一口,又道:“朕看这招降之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陈晏依旧低着头,沉思道:“圣上英明,何不再派一个得力之将去看看。”
“也好,就让墨美去吧,也好让他去学学费扬古是如何征战四方的。”说罢,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向窗前,负手立于窗前,“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便可。”说罢,转过身来,眼神犀利地盯着陈晏。
陈晏心惊,却不露神色,单膝跪地道:“臣谨遵圣谕。”
他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陈晏应声退了下去。
守在殿门外的太监看着陈晏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道:“陈大人,这是要回去?”
“梁公公。”陈晏点头笑了笑,“是要回去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夜色中最明亮的不过是秋月,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流淌在紫禁城的深墙里,流淌在乾清宫殿门外,清明的夜色,御着瑟瑟的秋风而来。
陈晏走出宫门,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他的二哥陈延敬的府邸。
门口的小厮看到陈晏乘着茫茫夜色而来,很是惊讶,“三爷,您、您来了?”
陈晏点点头,直接奔向正厅后面的书房中。
陈延敬总会在睡觉之前在书房中看看书、练练字,有时也会写诗词,陈晏向来知道他二哥的这个习惯,便直接就去了书房。
“二哥,皇上近几日可有召见你?”陈晏走进屋中,直接问道。
书桌上正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褐衣男子,他抬起头看了看陈晏,“有。”
陈晏走到楠木圆桌前坐了下来,低声道:“皇上可是派你去暗中查探固尔玛珲和爱尔礼?”
陈延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只是暗自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话。
陈晏神情懒懒地把玩着一只白瓷镶金边茶杯,良久,才道:“二哥,此事关乎陈氏一族的身家性命,你可要小心。”
陈延敬看着他,眼神黯了黯,皱眉道:“你还是放不下,忘不了?”顿了顿,又道:“三弟,虽说你也不会去报仇,但如今你在皇家做事,这事还是一切按皇上的吩咐来。皇上耳目众多,你以为你不告诉他费扬古弃明投暗,耿精忠诈降之事,他就不知?”
陈晏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二哥,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顿了顿,又道,“凡事还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尤其是参与到这种有关皇家颜面的事情中。”
“我也明白……”陈延敬叹了口气,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云梦的阿玛,简纯亲王暴毙一事,恐怕圣上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总归是太祖时候的事,而今发展成这样,谁也不想看到,当年圣上还年幼,很多事物其实都经过太皇太后的手谕,我知道这种事也有碍于皇家颜面,当初派隐卫的首领袁老伯去刺杀他们,却没想到袁老伯反被他们杀害。”
陈晏说罢,喝了一口茶水,接着道:“这些年来固尔玛珲和爱尔礼正召集人马,他们要谋权篡位的念头,恐怕很早就有,他们自然罪当万死!只是……”
他转过头看了眼陈延敬,“皇家出了这种有损于颜面的事,整个朝廷知道的屈指可数,等这件事平息下来,我们既是功臣,却也是知道这个皇家丑闻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陈延敬看了看外面清明的月色,不由叹了口气道:“身为人臣,这也是避免不了的,那你如何打算?”
陈晏微微一笑:“二哥到时只将固尔玛珲、爱尔礼所做的事逐一告诉圣上即可,但是要记住一点,但凡他们有什么谋权篡位的意图的动作,二哥尽可能遮掩就好,其他的就交给我好了。”
陈延敬点点头,他看看眼前这个聪慧的弟弟,不由想起多年前,陈延敬初到京城时,陈晏每次总往他家跑的场景,那个时候,陈晏虽然聪颖,却还是有一副孩儿的憨样儿。
而如今,他却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弱冠的少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这样一个什么事都看得通透,却又装作什么事都放得开的人?
应该是他袁老伯的去世,以及他额娘死去的真正原因。
有时候,太成熟不好,把什么事,看得太通透,也不好。
“还不赶快回去,新婚燕尔,可别让云梦等急了。”陈延敬很少说这样的话,只是此时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也很是尴尬,他也是想调节一下气氛。
本以为陈晏会开心,却没想到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半晌,才嘟嘟囔囔道:“她还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陈延敬倒是乐了,他可是很少看到自己这个极其成熟的弟弟很少说这样的气话。用手抚了抚胡须,“怎么,小两口吵架了?”
陈晏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实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没有吵架,而是自成亲这两个多月来,一直都是如此。
他原本信心满满的以为,最多不过一个月,云梦就该肯让他上床睡觉了,而且,他也做过多番努力,但云梦就是不让他与他一同睡在一起。
他就这样打了一个多月的地铺,却还是没能感动她,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他还是坚持睡着地铺,却没想到,云梦连一句话也不主动与他说,倒是他先得了风寒。
陈延敬看着陈晏那副愁苦的模样,心下不禁感慨万分,他的这个好弟弟,什么都难不倒他,偏偏就栽在了云梦那个傻丫头的手中,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三弟,二哥说一句,这个……也是我的一些经验罢了,不论出了什么事,都要及时地说清楚,夫妻之间,最忌讳心病,误会越扯越大,到最后,甚至会无法挽救。很多时候,你也要适当低头,向弟妹认个错……”
陈晏抬头看了陈延敬一眼,默默地点点头,也没再坐一会儿,就出去了。
陈晏乘着夜色回到府中,悄悄叫了丫鬟一问,没想到云梦还没睡,转念一想,便叫了小厮,将书房的那张美人榻抬进了卧房。
云梦看到陈晏竟然命人将美人榻抬了进来,不由地翻白眼,就算把美人榻搬来又能怎样?她早就看穿了前些天陈晏因为打地铺而得了风寒的苦肉计,这次呢?难不成是美人计?
美人榻就摆在她的床边,也不知陈晏想干什么。云梦暂且还不想和他撕破脸,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她突然间发现这句话用来对付陈晏很是受用。
她像往常一样洗漱完就匆匆睡下了,也不管陈晏究竟想干什么。而出乎她意料之外,陈晏竟然什么也没做,就连话都没说一句,从回家到现在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是匆匆就睡了。
沉寂的夜,云梦却无丝毫睡意,也是,成婚两个多月了,她一直就没睡过好觉。
从听闻吟香的噩耗,一直到颜姨娘的病逝,俞氏的自杀,这些事,仿佛是一道道隐形的石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俞氏自杀之前的自白,太令人吃惊,她知道,她一直都是在躲避追杀,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跟着遭殃,俞氏当时不得已对她出手,也就是担心她会牵连整个陈府的安危。
而当年的袁爷爷,记忆中的令人恐惧的血腥,也是因为保护她才被固尔玛珲杀死的……
“云梦。”
陈晏突然间叫了她一声,陷入沉思的云梦条件反射地应声。
“明天去看看吟吟吧,正好我没事。”
吟吟?是吟香的丫头么?这些天事情太多,她倒是忙的连这个也忘记了……子规的仇怨,还有袁爷爷的真实身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