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轻轻看起来冷血, 但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当年她父母闹离婚那会儿,她母亲哭着求她吃会导致她过敏的榛果,因为只有她过敏住院时, 明征程才会回家来。
小时候明轻轻明知道过敏会导致自己喉管疼痛、乃至面部发肿,苦的是自己, 也明知道明征程当时铁了心要和发妻离婚, 即便回来看了自己一眼, 最终也不会回归这个家庭。
但她还是屈服于妈妈央求自己时为自己做那一碗粥的温暖, 帮了妈妈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妈妈彻底死心, 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换句话说,假如明征程有足够耐心, 假如继母继妹有足够忍耐力, 对她好一点, 持续上演几个月父慈女孝、嘘寒问暖戏码,她说不定就真答应明征程请求了。
可惜这些人连装都装不了久。
接下来明轻轻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一家三口。
他如果想用十年前抚养金闹大媒体, 明轻轻会让他更加走投无路。
希望事最好不要进展到那一步。
“我自己车回去, 你去找酒店监控室协调一下, 3203和外面走廊摄像我要拿到。”
明轻轻踩着高跟长靴, 拿着钥匙往车子那边走,想了想,又道:“然后打电话知会金姐一声,让公关部帮忙调取一下我这个电话号码来电记录。”
明征程光今天就打了十几通,看起来跟骚扰电话似的。
曝光出去还不知道网友站哪边。
小周跟着她快步往车子那边走, 问:“之前你父亲在电话里是不是也好几次问你要钱?要是有录音就好了,这也是证据,可惜移动那边好像不能调取电话录音。”
明轻轻道:“我自己录了音。”
“……”小周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果然能在娱乐圈里混的,都不是什么傻白甜。
“那你自己回去的路上小心。”小周给明轻轻拉车门, 说:“外面在下雨。”
“好。”明轻轻将驾驶座旁边的备用伞取出来丢给他:“你拿着吧,我回去直接到地下车库,不会淋雨。”
小周关上车门,拿着伞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明轻轻开着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出去,脸上后知后觉地火辣辣的疼。
经过收费岗时,她单手车,另一只手将围巾拽了拽,用围巾和头发挡住大半脸,微微低头,避开收费工作人员视线。
“滴”地一声,划卡成功,车子从停车场出来,驶向铺天盖地的雨幕。
在她之后,一辆车也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紧随其后。
这个点儿已经晚九点多了,不会堵车,因为大雨瓢泼缘故,路上车辆也少。明轻轻将油门踩到最大,只想赶紧回去冲个澡,洗掉一身的晦气。
可能是觉得车子里过于冷清,她忍不住打了蓝牙音乐。
音乐很快流淌出来。
但是车载蓝牙里加载的音乐不是悲伤女声,就是嘶哑歌,明轻轻本来就有些低落的绪,再一听这些歌,简直像是被摁着头浸在了水里,喘不气来。
她皱眉切了个新闻电台。
两个主持人刚好在说:“哎哟是吓死人了,你听说了吗,梧桐北路老小区的保安声称昨晚遭到了攻击,被什么东西咬伤,进了医院……”
阴沉沉雨幕里,明轻轻听见这话,吓了一跳,差点原地刹车。
被什么东西咬伤?
明轻轻下意识就想起小丧尸那张吸血鬼一样的俊脸。一瞬间脑里翻涌过各念头,他不是不伤害人的吗?而且他要想伤害人,人还能活?还能躺进医院?只怕直接就跟只被捕猎的鸟一样,完全没有活路吧。
幸好女主持人接着又笑着补了句:“别一惊一乍,咬伤保安是几只野狗,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醒听众们,冬天野狗容易在垃圾场成群结队,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少去垃圾场这类地方……”
明轻轻吊起来的心顿时重重落了回去。
是野狗啊。
麻烦这新闻说话不要大喘气。
明轻轻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湿漉漉又无辜灰蓝色的眸子,心里放下了心,她就说,他不像是会伤害人的非人类。
夜幕沉沉,大雨噼里啪啦。
明轻轻的车子很快开到了山脚下垂直公路,就在这时,身后一辆蓝色的车猛然超速,车头压过了她的之后,在雨幕中忽然朝她这边挤过来。
轮胎在地上发出令人心中发怵的刺耳的声音。
明轻轻侧头看去,左边车子车窗降下,燥耳的重金属音乐顷刻间冲出来,车子里坐着几个打扮前卫的十七八岁小孩。
美国长大明乐之握着方向盘,嚣张跋扈,像个无法无天的小孩,扭过头来冲她比了个中指,用英文说:“老爸求了你那么次你都不肯答应,让我进娱乐圈对你来说有什么损失?你不就是怕我抢了你风头吗,老女人。”
“神经病。”明轻轻忍不住低咒一声:“你满十八岁了吗就飙车?”
后座一个穿黑领毛衣的男孩用惊艳的眼神看着明轻轻,对明乐之道:“你姐好漂亮。”
明轻轻遗传了最好的基因,是真正骨相漂亮的大美人,冷冷一瞥的眉眼之间就别具滋味。跟她比起来,明乐之就很一般了,或说平庸。
明乐之登时恼怒无比,朝后座瞪去:“漂亮有什么用,要不是拿了我爸的钱,她能那么顺利进娱乐圈吗?”
副驾驶座男孩轻佻地冲着明轻轻吹了个口哨。
明轻轻脸色冷下来,不说废话,加踩油门,车子在雨中箭一样冲出去。
她单手车,掏出手机,拨打给小区保安队。
很快别墅区那边亮起灯光,有保安撑着黑伞,车过来。
明乐之副驾驶座那个男孩打车窗,伸出头朝外面看了眼,到远远几辆车亮起了灯光,顿时慌了,推了下明乐之胳膊:“你姐好像叫人了。”
明乐之努力镇定,但表情也有点慌,冲明轻轻这边喊:“姐,你叫人干什么,我只是作为妹妹送你回来而已。”
“忘了告诉你,”明轻轻目不斜视,降下车窗:“这一块是私人地区,和私人岛屿一样,地已经被业主买了,你们的车子跟着我进来,就已经属于擅闯民宅范畴了。”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明乐之表情一白,迅速急刹车。
然而已经迟了,几个别墅区的保安着车过来,黑色的车子将一群小屁孩的车子团团围住。
在雨夜里,这一幕整得跟拍电影一样。
为首保安也不知道后面这辆车怎么跟进来的,肯定是门卫那边偷懒了,他冷汗涔涔,匆匆撑着伞,小跑到明轻轻的车前来,俯下身,叩了两下车窗:“明小姐。”
明轻轻降下车窗,对保安颔首:“晚好,直接送去少管所。”
明乐之原本只是想带着一群美国朋友来找明轻轻示示威,她的想法还停留在,被谁欺负了就带着一群高年级欺负回去的幼稚层面。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被父亲一直丢在国内继姐居然是动真格的。
她脸色煞白。
几个人被保安从车揪下来,顿时被瓢泼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明乐之吓坏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明轻轻直接升了车窗,将骂声阻绝在外。
脸上巴掌印仍然残余着刺痛,她忍不住抽出一张湿巾,在脸上揉了揉,随即踩下油门,朝别墅区内驶去。
……
趁着明轻轻不在,回来取走掉在草坪上橘小傅刚好看了这没头没尾一幕。
那些橘落在草坪上就落了,他也不是非得回来取。
但是他怕明轻轻哪天忽然发现草坪上有几颗烂掉橘,认为他去而复返。
本来在人家家里赖了那么久,就已经很不知羞耻了,万一再让明轻轻误以为他又回来了,肯定要对他印象更差。
按理来说克拉弗林星人不太在意外界对自己眼光。在意他人眼光是地球人才拥有特征。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傅这几天却一直忍不住去在意,明轻轻除了恐惧他,是不是还很讨厌他。
有时候想着想着,脸色就有些发白,灰蓝色的眼眸也陷入了发呆待机状态。
胸口处缺了一小块被他自己抠掉换感冒药的蛋壳,也生出一些几不可察难过与空荡荡来。
奇怪的绪越来越。
而其中大多数情绪,作为一个刚成年的克拉弗林蛋,小傅都无法辨认。
百度也百度不出来什么结果。
小傅只能认为是自己被地球磁场影响了,产生了脆弱而愁善感地球人才会有绪。
而此时此刻,小傅蹲在半山腰的屋顶,遥遥盯着山脚下几辆车子,心脏里就生出一前所未有、完全无法命名、焦躁绪。
他透过车窗,清晰地看了明轻轻右脸上巴掌印。
红肿的印记已经消了下去,但是明显可见留在脸上中年雄性的宽大骨节。
雨水顺着他黑发流淌下来,淌过他下巴,顺着喉结坠入衣服里。
他死死盯着明轻轻的脸。
幽蓝色的眼睛逐渐变成深蓝,甚至发黑,仿佛深海底下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缓缓旋转聚集,生出了一个漩涡。
胸口有一被火烧的愤怒,直到发烧发烫,甚至比感冒更甚一筹。
周围的雨夜里树叶情不自禁哗哗作响。
很大的声音。
甚至有些嘈杂到引人注目了。
雨滴和风悄无声息地绕了屋顶上蹲着人形,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恐怖空。
小傅深呼吸。
明轻轻试图冷静时就会这样。
但是他无论怎么深呼吸,也无法抑制来源于体内那种暴动。
克拉弗林星人一向平和,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小傅还是皇室血统,能比一般人更轻而易举地控制自己能力。
现在像这样,能力在体内烦躁地窜动,实在是太奇怪了。
……
明轻轻正着车朝山腰驶去,面无表情地拧开电台,继续听。
可忽然,她觉得哪里有点微妙不对劲。
这不对劲和每次时间被静止的前兆是一样的。
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会有这眉心一跳的预感。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车前雨,然而雨幕仍然铺天盖地,雨刷也仍然在继续摆动。
音乐继续流淌。
一切突兀事都并没发生。
明轻轻甩了甩脑袋,她觉得自从自己遇小丧尸之后,就变得有点神经质,她努力想把这神经兮兮的感觉给甩出去。
但下一秒,身后几声尖叫忽然冲天而,猛地惊起方圆几里虫鸟。
就连雨幕也吓得抖了一下。
明轻轻眼皮跳了一下,迅速扭头往回看了眼,但是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她立刻掉头开车回去。
铺天盖地的大雨的冲刷下,几个保安也惊呆了,撑着伞呆若木鸡,不敢动弹。
而和明乐之一起来的几个人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坐在地上,两个尿了裤子,明乐之连滚带爬地跑。
雨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头发贴着脸,宛如水鬼。
只见,他们一人脸上出了一个巴掌印。
这件事将几个五大三粗保安也惊恐至极,简直可以报灵异事件。
在私人别墅区山脚02大道,仅仅只是眼皮子一眨的功夫,几个十七八岁从美国回来的年轻人就同时感到脸上火辣辣,宛如被人报复了一巴掌,再一摸,竟然是一个手掌印。
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哭着嚎着爬上车子,抖着手踩下油门疯狂离开这个鬼地方。而几个保安没有忘记要将其送去少管所,于是也都纷纷上车,跟在后面。
不过此时,对于明轻轻的便宜妹妹这一行人而言,去少管所也比待在这个鬼地方安全。
山道眨眼一空,只剩下两个保安战战兢兢地过来,送明轻轻回去。
明轻轻收回视线,车回到自己别墅,将车开进停车仓库,下车。
奇异是,她竟然没那么害怕。
这感觉就好像,你原本害怕一只威风凛凛、凶神恶煞、一口一颗人脑袋大狼狗,但是很快你发现,大狼狗凶神恶煞居然只冲着别人,在你面前只是一只雨夜无家可归眨巴着灰蓝色眼睛小流浪狗。
你恐惧就忽然消失一大半了。
明轻轻回想着山脚下几个人惊惧得屁滚尿流场景,虽然知道这样不道德,但是不得不说,她今天淤堵了一天的糟糕心,就这么在一场闹剧中烟消云散了。
明轻轻拿起角落里黑色长柄伞,撑,按下车库门,裹着长风衣朝别墅大门走去。
她头顶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
放在以前,明轻轻是绝对会无视掉这些几不可察动静,但自从身边发生一些非自然现象之后,她的注意力始变得敏锐。
她将伞往后仰,抬起头朝头顶看去。
夜幕漆黑,大雨砸下来,檐下灯光可见度只有一米,当然什么都看不。
但是在她抬起头时,屋顶上动静立刻停止了。
就好像有个小机器人吓得立刻并拢双手双脚,不敢动弹一样。
“出来。”明轻轻道。
屋顶上小傅脸都白了,心想自己果然被发现了。
这一下去,明轻轻还不知道又要说什么赶他走的狠话,说不定要质问:“你都答应了不再出现,为什么又出现?烦不烦?”而且这一次,她可能会很生气,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客气。
小傅手足无措,好半天没动。
他捂住自己耳朵,试图掩耳盗铃。
他听不她,她肯定就能忽略他。
她听不听不听不。
但是捂住耳朵也没用,谁叫克拉弗林星人的听力那么好使。
他听见明轻轻又说了一句:“还不下来?我知道你来了。”
小傅:qaq!
明轻轻撑着伞立在雨幕下,看向屋顶边缘,耐心等待。
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分钟,也许已经过了十几分钟,腼腆不安小丧尸可能是觉得装死不过去,终于动了,屋顶终于又响起“咔咔咔”骨关节转动的声音。
小丧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瞬移。
明轻轻想起来,他刚才大面积用了另一个能力,这会儿可能在冷却期。
他只能爬下来。
在明轻轻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之后,屋顶边缘就出现了一只白皙少年的脚踝,湿漉漉地淌着雨水,还发出“喀喀喀”瘆人响声。
这一幕实在是够惊悚。
要不是明轻轻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可能会立刻心脏暴毙。
少年两只脚踝都出现了之后,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空气中“咔”地剧烈一声。
明轻轻怀疑他哪里骨头断裂,但跳下来后的少年却毫发无损,只是四肢仍旧僵硬,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浑身上下都是雨水,雨水顺着黑发侧过高挺的鼻梁,从苍白的下巴坠入锁骨。他垂着眼睛,不安地站在明轻轻面前,像是等待受训一样,不敢抬头看她。
明黄色的灯光下,他像是地上出来的一株幻影。
是,对于明轻轻而言,很恐怖,很惊悚。
但……也有奇异浪漫。
小傅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偷瞥了明轻轻一眼,明轻轻许久没说话,脸上表情仿佛在挣扎着些什么。
他便变得异常不安。
总感觉又要被骂一顿然后赶走——说不定这次会叫警卫队把他拖出去?
小傅越想脸色越发惨白,剥落掉蛋壳的那一块愈发地空荡荡。
明明胸膛是实体,可他却感觉自己变成了鬼魂似的。
风从胸膛吹过,他也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小傅又想自欺欺人地捂耳朵了。
但是在他试图抬起手之前,他听见明轻轻说。
“你有人养吗?”
小傅:……?
(⊙o⊙)?
明轻轻走了几步过来,微微举高手,将伞遮在他头顶。
两人一道在黑伞下,明轻轻仍然谨慎地和少年拉了一个距离,不过好歹,两人在一个伞下。
这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
小傅心脏又跳得很快了。
怦、怦、怦、怦怦怦。
像是什么绝症在发作一样。
他感觉到头顶砸下来的冰凉雨水被挡住了,不再让他浑身湿漉漉。
明黄色的灯光从黑色伞面上透进来,夜里,水珠仿佛发出透明晶莹光,倒影在小傅灰蓝色的澄澈惊愕眼眸里。
他手脚乖顺贴住身体,睁大圆溜溜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明轻轻。
只见明轻轻扭开头,盯着大雨,长发遮住侧脸。
她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如果没人养的话……你愿意被我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