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眼眶一红, 差点落下泪来。
之前他孑然一身, 没有任何牵挂。
他本就四海为家,留在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
如今他一人来到北平,独自待得久了,竟觉得日日难安, 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原来他早就把姐姐在的地方, 当作了家。
不过, 就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回去。
若是他能真正成为一个可以对姐姐有帮助的人,独当一面。
这样他心中的愧疚也许会少些。
秦骁看到阿越的神色, 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秦骁还想再劝,但是瞎子并没有给他机会。
当秦骁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 瞎子就认了出来。
正因为他眼睛看不见, 所以他的听觉更为敏锐。
况且秦骁实在给他太深的印象, 他想不记得也难。
上回,闵爷雇他来试探秦骁的深浅。
那时, 他并未将秦骁放在眼中,却不曾想自己彻底败在了秦骁的手下。
而如今,秦骁出现他的面前, 他又怎么能放过秦骁。
瞎子趁着秦骁背对着他,同那人争执,决定趁机动手。
他可不是秦骁,坚守道义,不随意取人性命。
如今, 他只想打败秦骁,其他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瞎子的拐杖被秦骁制住,而一把小刀从他的另一只袖侧滑出。
刀片冰冷,贴紧他的手心。
瞎子感受到极凉的触感,他立即将刀柄握住。
瞎子抬眼看向秦骁的方向,只有化不开的黑,一片虚无。
而他却能瞬间判断出秦骁的要害所在。
下一秒,他执起小刀,锐利的刀尖准确无误地插向秦骁的脖子。
阿越立于秦骁跟前,自然将他背后的情形看了一清二楚。
他心中大惊,立即开口:“小心。”
秦骁只觉背后杀意乍现,他被迫放开了阿越的手。
秦骁迅速转身,一把握住了瞎子的手腕。
刀尖离秦骁的脖子只余一寸。
若是再上前一些,就会割破他的皮肤。
秦骁的视线落在身后那人的脸上。
秦骁发现眼前这人正是当日来武馆试探他的瞎子。
只不过,他不清楚为何瞎子会和阿越扯上关系。
瞎子知道秦骁的能耐,自然不会轻易被他打败。
瞎子冷笑一声,执着拐杖的手往上一提。
拐杖从秦骁的手中滑出,重新回到了瞎子的手里。
瞎子手执拐杖,用力砸向秦骁的手。
秦骁的手缩回,瞎子立即退后一步,拉开了与秦骁的距离。
瞎子眼底黑沉,没有焦距。
他凝神听去,在一片喧闹之中辨认出秦骁的动静。
瞎子确定秦骁的位置,立即发动了攻击。
机不再失,如今秦骁有负累在身边。
只要他利用好这一点,也许就能给秦骁重创。
拐杖凌空而来,极为狠厉。
秦骁侧身避开,不愿再次与瞎子交手。
瞎子猜到了秦骁的反应,他的拐杖立即转变了方向。
他手中的拐杖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往阿越的方向刺去。
原本一旁的阿越正在焦急地看着。
他心中不免后悔,由于他的过失,让秦骁招惹到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
从两人之间的举动看出,他们似乎先前结下了仇。
下一秒,瞎子攻击秦骁不成,却朝着他打来。
阿越知道他的心思,他想用自己牵制住秦骁。
但是阿越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怔在了原地。
秦骁怒气升腾,步子一转,他立即上前,想要抓住瞎子的肩膀。
瞎子故意攻击阿越,就是为了引开秦骁的注意力。
按照秦骁的性子,定会护阿越周全。
在秦骁分神之际,瞎子就能趁机取他的性命。
瞎子看秦骁靠近,立即转身,用小刀捅向秦骁。
瞎子为了能够赢过秦骁,无所不用其极。
他使尽阴招,毫无愧意。
瞎子步步紧逼,阻拦着秦骁。
秦骁无法带走阿越,心中厌烦。
先前,秦骁同瞎子交手过,自然记清了瞎子的弱点。
瞎子只会在防守范围中攻击对手,却不能离得太近。
秦骁大步上前,丝毫无惧。
他缩短了和瞎子的距离,瞎子的优势瞬间削弱。
秦骁出手快速,很快就处在了上风。
阿越看到秦骁的模样,知道他马上就会制服瞎子。
阿越看到秦骁的完全压制之态时,狠了狠心,趁机离开。
秦骁被瞎子绊住脚步,没有注意到阿越的动静。
当秦骁制服瞎子后,阿越已经没有了踪影。
此时,阿越早就到了石五爷的地盘。
阿越把从瞎子身上偷来的东西,给了石五爷。
阿越还记得方才秦骁的模样,神色凝重。
阿越声音沉闷:“那人发现了我,但是不知道东西已经被我拿走。”
“我趁机逃开了。”
石五爷的目光落在阿越身上。
他虽不清楚阿越的目的,但是他知道阿越是个可造之材。
片刻的沉寂之后,石五爷出声打破平静。
“若是你在北平没有落脚处……”
顿了顿,石五爷接着说道:“你可以跟着我。”
阿越立即抬头,看向石五爷。
阿越本就想要继续查探鸿门的事情,他能够留在石五爷的身边,自然是最好不过。
阿越应下:“多谢石五爷。”
……
上海市长接到北平那边的一个消息。
上海滩多次生事,人心不稳,北平政府即将有一个特派员入驻上海,监察治安。
市长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份从北平寄过来的秘密文件。
他拆开了文件袋,拿出一份文件。
灯光安静落下,借着光亮,市长细细看了起来。
当他看见特派员的名字时,怔了一怔。
那个特派员竟然是……
他握着文件的手微紧了几分。
纪曼青。
市长知道纪曼青这个人。
纪曼青是纪家的五小姐,后来与纪家断了联系。
纪曼青和陆宗霆的过往,他也有所耳闻。
陆宗霆的小女儿受伤,也是纪曼青所为,陆宗霆大怒,把纪曼青驱逐出上海,让她不能踏进上海半步。
若是陆宗霆知道,纪曼青这次以特派官员的身份,来到上海,此事该如何收场?
市长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他思索一会,拿起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他有熟人在北平政府,他想详细问一下这件事情。
电话被接起,市长问道:“北平政府有一个特派员要入驻上海,此事你是否知道?”
那人停顿了几秒:“我并不清楚。”
市长愣住了,那人问道:“怎么了?”
市长敛了情绪:“无事。”
然后他没有再问,搁下了电话。
市长沉思,看来纪曼青背后一定有人。
此次她来上任是机密事件,旁人探不到任何风声。
市长望着文件,心沉了下来。
他不能得罪陆宗霆,也不能得罪纪曼青背后的人。
这份文件仿佛一个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纪曼青上任,是北平那边下达的命令,已是事实,他无法阻止。
而陆宗霆知道这件事后,必定会大怒。
无论如何处置,他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市长闭了闭眼,作了决定。
他唤了秘书进来,开口:“特派员上任前,全面封锁所有消息,不要透露半分。”
秘书一怔:“是。”
市长眸色微暗,他只能暂且瞒下这件事情。
待到纪曼青上任后,事情已定,即便陆宗霆生气,也于事无补。
……
北平。
天色彻底黑了,星光落在漆黑天幕上,闪着幽暗的光芒。
顾仁山坐在房里,眸色沉沉。
先前,他被纪曼青要挟,不得不下达了一个命令,让纪曼青成为特派员,入驻上海。
另一头,他却让人去查纪曼青的消息。
顾仁山眼底泛起冷意,纪曼青手段狠毒,手上却有他贪污的证据。
他不得不受制于她。
这时,黑色的电话响了,倏地打破了寂静。
顾仁山迅速走到电话旁,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声音:“查到纪曼青的事情了。”
顾仁山立即说道:“你查到了什么?”
那人开口:“纪曼青似乎与陆家有些恩怨。”
顾仁山皱眉,陆家?莫非是陆宗霆?
顾仁山开口:“具体说。”
那人说道:“纪曼青是纪家五小姐,后来,她竟宣布终身不嫁。”
“纪家原本与陆家关系不错,后来不知怎的,陆家与纪家完全断了联系。”
顾仁山一怔。
那人继续说道:“之后,又不知因为何事,纪家退出了商政两界,纪曼青更是被驱逐出上海。”
搁下电话,顾仁山手脚一凉。
虽不知因为何事,纪曼青会被赶出上海。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陆宗霆绝不希望看见,纪曼青来到上海。
正当他在思索的时候,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顾仁山的思绪。
沉闷的声音,落在寂静夜里,透着一丝诡异。
顾仁山心神一凛:“是谁?”
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隔着大门,清晰地传来。
“纪曼青。”
顾仁山沉默,眼底浮起冷意。
他敛下情绪,开了门。
纪曼青走了进来,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不欢迎我?”
她缓缓落座。
顾仁山警惕地看向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纪曼青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自然要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虽说顾仁山已经完成了她的要求,但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过来提醒顾仁山几句。
顾仁山想起方才调查到的事情,眸色一暗。
他看向纪曼青,话语间隐着怒气:“你从没告诉过我,你和陆家有恩怨。”
听到陆家,纪曼青握紧了手,心里浮起恨意。
纪曼青瞥了顾仁山一眼,冷笑:“怎么,你担心得罪陆家,后悔帮我做这件事了?”
顾仁山不答。
纪曼青暗含警告:“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的贪污证据。”
窗帘晃动,被掀起了一角。清凉的风与寂静夜色,幽幽漫了进来。
房间里冷意渐浓,一股寒气压了过来。
顾仁山极力按捺怒气:“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把那些东西销毁了。”
纪曼青缓缓开口,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纪曼青摩挲着茶杯,看都没看顾仁山一眼:“有些东西,我还是握在手里比较放心。”
她一字一句道:“防止某些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她的声音不重,却带着极强的威胁意味。
顾仁山怒极:“纪曼青!”
下一秒,纪曼青猛地把茶杯掷下:“惹怒了我,你的官也别想当得安稳。”
茶杯重重落地,落在沉寂无声的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阴冷的声线响起,伴随着森冷寒意。
夜色愈加昏暗,似有浓郁阴霾重重压下,笼罩着四方空气。
顾仁山看着纪曼青,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这份东西在纪曼青手中,他始终寝食难安。
纪曼青处处以此拿捏他,不杀了她,难消他心头之恨。
纪曼青看清了顾仁山的神色,嘴角浮起讽刺之色。
呵,想杀了她?
纪曼青冷笑了一声:“你想清楚了,是杀了我重要,还是你的前程重要?”
“我如果没走出这个门,我的人会立马公布你的贪污证据。”
顾仁山心头一凛。
纪曼青似笑非笑:“你说,他们看到了你的贪污记录,会怎么处置你?”
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看不到尽头。
那里没有一丝光,黑漆漆的一片。冷风呼啸,侵入骨髓。
她早就已经踏在了泥泞中,被拽入那片黑暗。
她当然没有任何惧意,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纪曼青心里冷意深深,大不了拉着这群人一起死罢了。
空气安静异常,透着死寂。
清冷的月光照了下来,仿佛一把雪亮刀锋,寒意深深。
顾仁山冷冷地盯着纪曼青,心里涌动着极致的愤怒。
这女人这么疯狂,先前还曾威胁要与他同归于尽。
她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若是再与她讲下去,不知她会做出什么,得不偿失。
顾仁山眼底的冷意,一寸寸暗了下来,直至隐在深处。
半晌,他开了口,神色略缓:“大家是合作关系,何必多生事端。”
他放低了声音,也不再提方才的事情。
纪曼青缓缓开口:“你清楚这点最好。”
纪曼青转身,走出了门口。
空气安静了下来,沉闷极了。
顾仁山看着门口,眼底极为晦暗。
……
中央捕房。
邵督察和陆淮讨论之后,认为刘泰安的女儿在妓馆吊死一事并不简单。
邵督察将刘泰安叫到了中央捕房,仔细盘问他事情的经过。
他想看看有没有细小的线索被他们忽略了。
此时,办公室安静异常。
邵督察怕消息泄露,并没有多余的人在场。
房内只有邵督察和刘泰安两人。
自从女儿死后,刘泰安整个人魂不守舍,看上去极为憔悴。
刘泰安坚信自己的女儿是被鸿门的人害死的。
他恨意难平,希望巡捕房能够快点将凶手抓捕归案。
邵督察看了一眼刘泰安开口:“你将事情的具体经过讲一遍。”
刘泰安咬了咬牙:“定是鸿门的人抓走我的女儿。”
刘泰安口中骂骂咧咧,满是怒气。
邵督察皱紧了眉,一拍桌子。
沉闷的声响落在房间中,瞬间截断了刘泰安的话。
邵督察声音极具威慑力,刘泰安不敢继续抱怨。
邵督察:“你不是说有一群男人抓走了刘芜吗?”
“你有没有看清那些人的脸?”
刘泰安赶紧点头:“我当然记得清楚。”
那天晚上,虽然刘泰安备受胁迫,心中恐惧。
但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凶手的脸。
邵督察将手下叫了进来,他让刘泰安将那些人的面容形容出来。
而邵督察的手下根据刘泰安的描述,把犯人的大致样子画下来。
刘泰安描述得很仔细,很多细节处都非常准确。
画像很快就出来了,邵督察让手下立即出去寻找。
画像若是符合,那么他们极为容易找到那些犯人。
办公室内又再次恢复了寂静。
邵督察看向刘泰安,又道:“除了这些人,你还同哪些人接触过?”
“你还记不记得其他人的模样。”
刘泰安很快摇头,他认定了凶手就是抓走他女儿的人。
一个小时过后,邵督察的手下就找到画像上的那些人。
办公室的门被扣响,声音落进房中。
“进来。”邵督察出声。
手下立即推门而入。
刘泰安以为凶手已经被抓到,立即看了过来。
手下附在邵督察的耳边,轻声汇报。
刘泰安满脸焦急,等着结果。
邵督察嗯了一声,事情的结果同他料的一样。
手下退出,邵督察看向刘泰安。
刘泰安立即询问:“邵督察,是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
方才邵督察的手下在小巷中找到那群人,将他们带回了捕房。
但是他们并不是鸿门的人。
邵督察开口:“抓走刘芜的人只是普通的地痞流氓。”
刘泰安难以置信:“不可能,他们怎么会不是鸿门的人?”
邵督察手指弯曲,扣了几下桌面。
邵督察:“你再好好想想,那晚你还和谁接触过?”
事情调查的结果与刘泰安预料的不同。
刘泰安皱着眉,努力回想当晚的每个细节。
刘泰安突然开口:“还有一个男人同我说过话。”
邵督察立即追问:“是谁?”
刘泰安:“他告诉我在妓馆中见到了我的女儿。”
邵督察又问:“你记得他的长相吗?”
刘泰安当时心慌,急着找刘芜,并未记清。
刘泰安知道这件事情定和刘芜之死有关,他努力找出那人身上的线索。
那晚,雨下得极大,雷声轰鸣。
他沉浸在女儿被抓走的恐惧之中,而那人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为他指明了前路。
他依稀记得眼前闪过那人被风带起的衣袖,那人的手腕上有着一些印记。
刘泰安立即将此事告诉了邵督察。
他把当时那人手上的印记详细地描述出来。
邵督察越听,神色越是凝重。
他立即拿过一旁的纸笔,在纸上画出一个图案。
邵督察将纸推到了刘泰安的面前。
邵督察:“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图案?”
刘泰安仔细辨认后,立即点头:“就是这个。”
邵督察心中一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个印记是哥老会成员的标志。
邵督察收回纸条。
他朝刘泰安说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等到刘泰安走出办公室后,邵督察立即将此事告诉了陆淮。
……
邵督察的电话,证实了鸿门赌场的事情正是哥老会所为。
那人安排了多次意外,煞费苦心,正是想要栽赃给乔六。
陆淮皱眉,隐隐觉得眉心有些疼。
先前,乔六一处私宅的手下被灭;乔六遇刺,侥幸逃脱;再加上这次的鸿门赌场事故……
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在针对乔六,甚至鸿门。
叶楚当时在佘佩安那里发现了陈年旧报,事关多年前哥老会灭门一事。
和平饭店牵制各大帮派,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重要人物都已在当年的事故中身亡,想必佘佩安和那些人有所关联。
没有想到,佘佩安千方百计成为金刀会的头目,竟是为了报当年哥老会被鸿门灭门之仇。
鸿门作恶多端,乔六被人寻仇,也在意料之中。
那么闵爷呢?
闵爷离开汉阳监狱,做的第一件事是改了身份,来到上海。
他和佘佩安各坏心思,却在金刀会中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陆淮清楚,只有黑暗的秘密,才能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到一起。
闵爷的秘密又是什么?
思及此,陆淮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陆淮拨通了一个号码:“江洵。”
江洵开了口:“我在津州的事情已经处理结束了。”
江洵前阵子去了暗阁别处的据点,前几日刚回来。
这段时间,上海滩发生的变故,他都知道了。
陆淮声线沉沉:“让你的人去查查。”
“当年乔六身边姓明的人。”
江洵:“嗯。”
陆淮的视线投进了窗外的黑夜。
天空沉寂幽深,一如往常。
在上海,人人都藏着自己的秘密。
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不能动摇上海。
在肃杀的秋风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夜色。
但他的信念,坚硬如铁。
不曾改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