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年岁不大, 脖子上有明显的淤痕, 应该是上吊身亡。
有个中年男子跪在死者的身边,神情悲怆,哭个不停。
邵督察扫视了一圈房间,问道:“怎么回事?”
妓馆的主事人白姐见邵督察到了, 立即上前。
“邵督察, 是这女人自己上吊自杀的, 同我们妓馆无关。”
白姐脸上带着忿忿之色,她实在气不过。
这人偏偏要在她的妓馆自杀,以后她的生意还不是要受影响。
邵督察看了她一眼:“说具体些。”
白姐不敢抱怨, 赶紧解释:“那女人今晚刚被卖到妓馆,我们还没做什么, 就发现她自个儿在房中上吊了。”
白姐的话还未说完, 中年男子立即抢了她的话头。
说话之人正是刘泰安。
他见来人是督察, 应该能替他做主。
刘泰安怒气难平:“督察,我女儿肯定是被他们逼死的。”
“这家妓馆肯定与鸿门的人串通, 把我女儿卖到这腌臜之地。”
刘泰安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通红。
他追着车子出来后,车子立即没了踪影。
刘泰安有不好的预感, 到处找刘芜的下落。
有人告诉他,在这家妓馆似乎看见了他的女儿。
刘泰安立刻赶去。
可是刘芜为了避免受辱,已经在房间吊死。
邵督察听着刘泰安不断数落着鸿门的不是。
不过,他越往下听,越觉得哪里出了错。
据他所知, 鸿门做事虽然绝情,但是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出尔反尔。
刘泰安的女儿被人带走,凭他一人之力,又怎么会这么快找到。
分明是有心人引导他来这家妓馆,想要将事情闹大。
而刘泰安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
此事牵涉到了鸿门,意味着这件事并不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
他必须要同三少汇报。
三少昨日刚回上海,此时应该在督军府。
邵督察留下手下处理现场,而他立即回了中央捕房。
夜里的雨仍然落个不停,雨水夹杂着风吹来,冷意难当。
大雨纷杂的夜间,督军府书房的电话骤然响起。
陆淮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邵督察的声音:“三少。”
陆淮应声。
邵督察立即开口:“有件案子同鸿门有关。”
陆淮皱了皱眉:“你说。”
邵督察:“死者的父亲欠了鸿门赌场很多钱。”
“不过鸿门赌场向来会给赌徒三日的还债期限。”
顿了顿,邵督察继续说道:“今晚时间未到,就有人上门将死者抓走抵债。”
陆淮声音一沉:“接着说。”
邵督察:“那个女孩被卖到了妓馆,如今已经上吊身亡。”
邵督察想起死者的惨状。
尽管他见过很多人死亡,但是这一次的场面仍让他心中发紧。
死者年岁不大,却在这般年纪惨死。
因为父亲的过失和有心人的利用,死者成为了牺牲品。
邵督察又道:“现在死者的父亲将这件事闹大,对鸿门的影响极坏。”
听了邵督察的话,陆淮并未立即开口。
他并不认为此事是鸿门所为,反倒像是别人给鸿门下的一个局。
陆淮:“你先继续盯着此事,可能是有人想要对鸿门下手。”
陆淮和邵督察的想法不谋而合。
邵督察跟进这件案子的后续,而陆淮则从别的方面着手调查鸿门。
外头的大雨仍在下着,雾气笼罩着上海。
似是给这整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
叶嘉柔没有在苏兰的房中找到莫先生想要的东西。
她只能联络莫先生,看看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叶公馆里都是叶楚的人,她们定会监视着自己。
叶嘉柔不敢用家中的电话,而是寻了一个由头,去了外面。
叶嘉柔极为谨慎,她绕了远路去电话局,准备给莫先生打个电话。
她想起莫先生那晚杀人的模样,心生胆怯。
叶嘉柔仍是拨了电话。
她忐忑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电话被人接起,但是对面并未传来声音。
叶嘉柔知道莫先生谨慎,于是先开口。
她的话中带着一丝不安:“莫先生。”
莫清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冰冷至极:“何事?”
叶嘉柔稳了稳心神:“我在苏兰的房中并没有找到那份文书。”
顿了顿,莫清寒声音落下:“你有没有被人发现?”
叶嘉柔立即开口:“我极为小心,确保没有人看见。”
莫清寒声线极冷:“若是你在叶公馆找不到,就去叶家大宅找。”
莫清寒的意思是,让叶嘉柔去万仪慧那里找那份文书。
要是那文书不在苏兰那里,可能在万仪慧的家中。
莫清寒淡淡地开口:“如果你不照我的吩咐去做,你知道后果。”
叶嘉柔生怕莫清寒生气,赶紧应下:“是的,莫先生。”
说完后,莫清寒立即挂了电话。
叶嘉柔搁下话筒,迅速离开了电话局。
叶嘉柔一直清楚地记着莫清寒的残忍无情。
她若不能完成任务,下场就和那晚的死尸一样。
为了报仇,她必须找到那份文书。
……
方才下过了雨,上海仿佛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雨雾。
四下街道看不分明,今夜显得格外漫长。
清会的十二爷要同法国商人贝达纳·雷诺曼见面。
贝达纳·雷诺曼到了司各特路上的一家咖啡馆,进了包厢才发现,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十二介绍:“这是公董局的苏处长。”
贝达纳·雷诺曼点头:“苏处长。”
他作为法国商人,在上海商界打拼多年,自是有一套察言观色的能力。
罂粟牵起唇角:“你好。”
十二开口:“苏处长在国外从事过房地产工作。”
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和贝达纳·雷诺曼的项目叫“凡尔登公寓”。
他们的目的是在租界建立一带高级公寓区,居民将会是法国侨民和上海权贵。
此后还会有一系列的后续项目跟进,上海租界的商业会更为繁荣。
贝达纳·雷诺曼微笑:“想必苏处长对我们的项目一定有很多见解。”
“我听说维克多·沙逊也在开发一个项目。”罂粟说,“格林文纳公寓。”
贝达纳·雷诺曼皱眉,他自然也听说过此事。
“虽说沙逊的目标在公共租界,但他在商界的地位……”十二帮罂粟补充,“不容忽视。”
“多谢十二爷和苏处长的提醒。”
绕了弯子后,罂粟终于提到了正题。
“若是雷诺曼先生觉得麻烦,大可找公董局帮忙。”
贝达纳·雷诺曼仍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一定。”
十二、罂粟和贝达纳·雷诺曼继续谈了凡尔登公寓的事情。
但从始至终,他完全没有暴露莫清寒。
罂粟不由得疑心更重。
她心中已然明白,莫清寒暗地里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罂粟很快就想到了另一条计谋。
事情结束后,十二开车送罂粟回家。
十二在中央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
他有些不解:“如果你的调查是秘密,为什么……”
罂粟替十二问出了下半句:“为何要用真实身份见雷诺曼?”
十二点头。
罂粟思索片刻:“十二,很多事情,我不能说。”
十二:“我明白。”
罂粟沉默了。
“苏小姐放心。”十二说,“我并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尽管知道了她叫苏言,但十二还是称呼她为苏小姐。
就像先前没有来到上海时那样。
汽车驶进密密雨水中,开到了罂粟的公寓楼下。
十二看着车窗外面的雨,他送她下车。
他缓步跟在她身后。
十二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偶尔听见惊雷声。
罂粟在伞下,十二的肩膀被雨淋湿。
在她没有走进公寓楼时,十二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苏言,晚安。”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就足以令他用尽勇气。
十二似乎又成了当初一腔孤勇,四处去寻她的人。
他转过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这时,十二却听到了后面传来的一道声音。
“罂粟。”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落在静悄悄的风里。
十二一怔,偏头看向她:“什么?”
罂粟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叫罂粟。”
十二的视线扫过她的脸。
罂粟的表情淡淡,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没有变化。
但十二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
仿佛这冰冷的秋夜,分明沾染着雨雾,却被微弱的光线所映亮。
光虽然微小,但却能透过重重雾气。
十二的唇角浮起笑意:“我知道了,苏小姐。”
言下之意是,他日后绝不会暴露此事。
在外面,她只是公董局的苏处长。
十二转身离开,汽车缓缓开了,潮湿的夜路,被灯光照亮。
……
罂粟回到公寓后,很快又离开了。
几经探查,确认无人跟踪后,她开车去了上海的一家珠宝店。
夜已经深了,珠宝店早已关门。
罂粟进了后面的那条巷子,从后门进入。
珠宝店里空无一人,她随即走进密室。
微动的声响,即刻唤起了里面的人。
上海特工总站并无会议,又不能引起旁人注意,现下只有两个特工在。
特工站了起来:“苏站长。”
两人的神情恭敬。
罂粟开门见山:“今晚,我以公董局处长的身份见了法国商人贝达纳·雷诺曼一面。”
特工怔了怔:“雷诺曼是否见到了您的真容?”
罂粟点头,不做解释:“嗯。”
特工并不多问:“苏站长有何指示?”
罂粟目光沉沉:“你们想个法子,让莫清寒知道这件事。”
特工:“是。”
莫清寒知道她想查这桩生意,在罂粟的算计之内。
接下来的事情,她自有安排。
……
陆淮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江洵的声音:“陆淮,前几日有人来到暗阁,想要暗阁杀一个人。”
陆淮凝神听着。
江洵:“暗阁调查过,要杀的那个人用的是他的化名。”
然后,江洵的声音冷了下来:“他的真实身份,是黑名单上的人。”
暗阁接单前,会调查要杀的那个人是否符合条件。
江洵没料到,那人竟与黑名单有关。
江洵知晓了此事,便立即通知了陆淮。
陆淮眸色一沉:“那人是谁?”
江洵缓缓开口:“孙传德。”
陆淮沉吟,他确实对这名字有点印象。
陆淮:“我会派人跟踪他。”
江洵问道:“是否需要我帮忙?”
陆淮:“不必,这件事情我自己解决。”
搁下电话,陆淮眸色沉沉。
大婚过后,莫清寒送了他一份大礼,他当然要回莫清寒一份难忘的礼物。
天色渐渐暗了,墨黑的夜色笼罩,四下陷入了一片沉寂。
屋内亮着灯光,窗帘低垂,遮挡了夜幕。
孙传德走进屋子,合上了门。
门外是漆黑的天幕,无星无月。
陆淮的手下跟踪孙传德来到这里,一群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房子。
房内,孙传德拿出电报机,放在了桌上。
他带上耳机,开始发报。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了敲击按键的声音。
这时,声响乍起。
“砰”的一声。
门被猛地踹开,脚步声纷沓而至。
隔着耳机,也能感受到那危险的气息。
孙传德的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转过身来。”
声线极低,透着沉沉的压迫感。
孙传德的手停了,心里一紧。
冰冷的声音重复了一句:“转过身来!”
空气仿佛僵滞了。
孙传德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耳机。
他的动作有些慢,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孙传德右手把耳机搁在桌上,假装要转过身来。
他的左手快速伸向腰侧,想要拿起枪,对着身后射击。
他的手还未触及枪。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乍然响起了枪声。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裹挟着凛冽的气势,打中了孙传德的手臂。
他闷哼一声,捂着手倒在了地上。
那人倒下去前,往后看了一眼。
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陆淮冰冷至极的面容。
陆淮举着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威胁气息弥漫。
方才那一枪,正是陆淮射出的。
陆淮俯视着孙传德,眼底没有任何起伏。
陆淮冷冷地开口:“把他抓起来。”
手下立即上前,卸了孙传德的枪,把他控制起来。
楼上有孙传德的同伙,他听见动静后,立即回去销毁资料。
陆淮冷冷地看了楼上一眼,移动脚步,走上了楼梯。
漆黑的楼梯往上延伸,上方光线黯淡。
行至一个房间前,陆淮的手下把门踹开。
大门敞开,手下执枪进入。
房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陆淮走了进来,四下扫了几眼,然后目光凝在某处。
地上是一张燃烧的纸。
火光跳跃,泛着微蓝的亮光。在寂静黑夜里,忽明忽暗。
火苗蔓延地极快,吞噬了素白的纸张。
手下立即上前,把火苗熄灭。
然后,手下把纸递给了陆淮。
陆淮拿着纸,纸张还残余着热气,手指触及之处,微微发烫。
纸张大部分已经变得焦黑,仅剩下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完好的。
陆淮眼睛一眯。
这是一张地图。
陆淮再细细看去,眸色深了几分。
这是莫清寒在上海的据点分布图。
陆淮冷笑了一声,收起地图,抬起了头。
窗户拉开了缝隙,窗帘微微起伏,冷风灌入。
陆淮沉眸,那人跳窗逃走了。
陆淮冷声道:“那人还没走远,把他抓回来。”
手下应声离去。
不知何时,天落了雨。雨水席卷而来,在夜色下,显得极为昏暗。
秋夜的雨凉意深深,如同即将到来的凛冬一样严寒。
方才那人离开了房间,离去前他烧了据点地图。
他担心自己被陆三少抓了以后,地图会泄露,就在离开前烧了地图。
这时,身后似有风声掠过,子弹破风而来,直直打入那人的腿。
那人身子往前倾去,一脚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脑后传来坚硬的触感,那是一把冷硬的枪。
陆淮的手下制住了他:“别动。”
这时,他察觉到前方似有一道沉重的阴影覆下。
他抬起头,望了过去。
冰冷雨幕中,一个男人撑着一把黑伞,身形挺拔笔直。
夜风凛冽,倏然掠过鼻间。雨势渐大,直直砸在伞面上。
陆淮走了几步,行至那人面前。
汹涌的雨水袭来,黑伞下隔绝了一片天地。
陆淮踏在雨水里,却似没有被湿意沾染半分。
陆淮垂眸,看向那人,眼底深沉如墨。
“你方才烧的是你们的据点地图?”
那人一惊,抬头看向陆淮。
陆三少到底知道了多少?
那人嘴风极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沉沉的雨夜里,陆淮站在那里,气质冷冽至极。
陆淮冷笑了一声:“告诉我,你们的全部据点。”
那人知道自己必死,讽刺地说了一句:“陆三少怎么不自己去查?”
他尚且不能确定,地图是否落在了陆淮的手中。
但是,他绝不能把据点的事情透露半分。
陆淮漠然开口:“你以为你不说,你主子会留你一命?”
那人沉默不语。
这事如果传到主子耳中,他就是一颗废子。
但那人的亲属都掌握在莫清寒手中,他眼底浮起冷意,正要开口。
陆淮轻呵了一声,掐断了他的话语。
陆淮神色极深极沉:“你不必开口了。”
陆淮漠然举起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那人。
他食指微曲,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彻天空,那人一枪毙命。
陆淮不再看那人,他转身看向手下。
秋夜寂寂,陆淮的声音清晰至极。
陆淮说了几个地名。
那些都是地图上的据点。
然后,陆淮沉沉落下一句。
“把这几个据点给我端了。”
“尽量留活口。”
残余的地图上,有莫清寒在上海的总据点站,还有几个分布的据点。
今晚,他要这几个据点一个不留。
陆淮长身而立,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容。
相信莫清寒很快就会收到他这份礼物。
雨势愈加大了,天空中蓦然掠过雪白的光芒。
陆淮的眼底是沉寂的黑暗,仿若幽邃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