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年间, 叶家还未来到上海, 叶家尚且定居在宜昌。
那时,叶崇年是做运输生意的,负责帮人送货。货物完好无损地送到,就能拿到一笔银钱。
叶崇年有一个好友, 叫林兆安。
林兆安懂几分医术, 但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银钱, 他与叶崇年一同做运输生意。
天光渐暗,夜幕降临,宜昌进入了黑夜。
家家户户歇了灯火, 光亮寂灭,沉入了静谧之中。
这时,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打破了夜的寂静。
叶崇年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人。
叶崇年问道:“你是……”
那人抬眼看他:“我有一批货,想让你送到码头。”
他的背后是漆黑的夜色, 面容隐在阴影里,有些看不分明。
叶崇年:“什么货?”
那人语气平静:“这个你无需清楚,你只要把在明晚把货物送到码头即可。”
那人承诺, 事成之后,会给叶崇年一笔极丰厚的金钱。
叶崇年思索,把货物送到码头后,他直接回来就行。至于货物是什么,并不重要。
叶崇年便应了, 收下了定金。
这时,那人声音重了几分:“你记住一点,不能打开箱子。”
他的眼底浮起一丝寒意:“如果你违反了这一条,交易就取消。”
叶崇年一怔。
或许是这人运送的货物极为隐秘,所以他不想旁人知晓。
叶崇年点头答应。
叶崇年叫上林兆安,和他一起将货物放进了仓库。
翌日晚上。
天幕愈加灰暗,厚黑的云层铺展开来,遮掩了月亮与星光。
空气极为沉闷潮湿,漫着若有若无的水汽,仿佛就要下雨了。
叶崇年和林兆安做好了准备,马车上放着两个黑色箱子。
他们正要出发的时候,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叶崇年,你的妻子要临盆了!”
叶崇年离开家没多久,他的妻子腹痛不止,稳婆来了以后,才知道竟是提前发作了。
叶崇年动作一滞,他转头看向那人:“我妻子要生了?”
大夫说过,这几日就是他夫人的预产期,没想到今日就要生产了。
来的这人是叶崇年邻居,与他关系不错。
邻居神色焦急:“你妻子的情况有些危急,我已经找稳婆过去帮忙了。”
叶崇年焦急地踱着步子,妻子就要生产了,可是今晚他还要送货……
林兆安听见,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开了口:“这批货我一个人去送罢。”
叶崇年一怔,抬头看他。
林兆安接着说:“我送完货就会回来,你去陪着你妻子罢。”
叶崇年开口:“谢谢你。”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千万要小心。”
林兆安点头。
叶崇年和林兆安分开,他往叶家走去,而林兆安赶往码头。
两人转身,往两个相反的方向而去,身影隐没在黑夜之中。
浓重的阴霾笼罩在夜空之上,不知何时,就会向地面重重压下。
这时,天空下了雨,雨水砸了下来,冷风灌入马车。
马车沉默前行,四下寂静万分,马蹄踏在潮湿的地面上。
道路变得泥泞,雨水渗透进来,寒意深深。
时间悄然逝去,马车停下,码头到了。
林兆安下了马车,等待接货的人。
漆黑雨幕中隐着压抑的气息,码头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湿冷的雨幕中,脚步声纷沓而至。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安静,林兆安看了过去。
码头上来了一群人。
雨水勾勒出这些人的身影。
他们身穿官服,腰间配着冰冷的刀,气势凛然。
林兆安心里一惊,竟是官兵。
官兵为什么会来到码头?
林兆安按捺下心里的情绪,走了上去:“官爷。”
为首的一个官兵看了他一眼:“你在码头做什么?”
林兆安开口:“我来这里交货。”
官兵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箱子,眼眸微深,然后他收回了视线。
官兵又问道:“你送的是什么货?”
林兆安一怔:“我并不知道。”
官兵冷笑一声:“你负责送货,怎会不清楚货物是什么?”
林兆安急忙开口:“送货的人说过,不能打开箱子,否则交易取消。”
“所以,我并没有打开过箱子。”
官兵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官兵面无表情地说道:“把箱子打开,我要检查。”
林兆安迟疑了一会儿:“官爷……”
官兵站在他的身旁,冷声道:“你不敢开箱,如此遮遮掩掩,莫非这货物有问题?”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刀,阴冷的刀锋上,隐着肃杀之气。
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无情敲打着地面,大雨覆盖了黑夜。
林兆安心里漫上了惧意,手脚微微颤抖。
他不敢反抗,立即开口:“我这就开箱。”
他转身走向马车,脚步踏进了泥泞中,雨水溅上他的衣衫。
箱子被打开,里面的情形清楚明了。
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块块布匹。
林兆安蓦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布匹。
林兆安看向官爷:“官爷,您看……”
既然东西没有问题,他可以离开了罢。
官兵眉头一皱,他大步上前,推开了林兆安。
他的刀伸向箱内,用刀翻找着。
布匹被掀开,凌乱地散落在箱中。
一块块布匹移开,里面露出了黑色的一角布料。
不知怎的,此时林兆安有些心绪不宁。
他的心一直提在那里,“咚咚”跳着,慌乱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
他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幽暗的夜空中骤然掠过几道闪电,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样。
雪白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又没入了黑暗。
布匹继续被移开,黑色.区域越来愈大,最后,展现了全貌。
那是一块厚重深黑的布。
黑布盖在上面,下面好像放着东西。
林兆安的心跳得更快了。
官兵的刀划破了黑布,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在黑布的遮掩下,那里放着一块块黑色的块状物。
林兆安手脚顿时变得冰冷,箱子里装着的……
竟是鸦片。
林兆安的双脚似钉在了地面上,如千万斤重锤压下。
官兵狠声道:“你竟私自进行鸦片贸易!”
轰隆雷声滚滚而来,响彻漆黑的夜空。
雷声仿佛近在耳侧,压迫感向林兆安逼近。
林兆安急忙解释:“官爷,我真不知道,为何箱子里会有鸦片?”
如果他知道箱子里装的是鸦片,怎会答应送这批货。
官爷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此人包藏祸心,把他抓起来!”
冰冷声音落在雨幕之中,清晰极了。
一句话坐实了林兆安的罪名。
官兵们早就包围了林兆安,他们齐齐拔刀,锋利的刀锋对准了林兆安。
雪白的闪电掠过,映亮了官兵漠然的神情,以及他们手上锐利雪亮的刀锋。
风声、雨声呼啸而至,随即而来的是彻骨的寒意。
官兵走上前,冰冷的锁拷覆上林兆安的手,束缚了他的行动。
他的嘴也被堵上,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漆黑阴冷的夜幕蔓延。
林兆安被带走,为首的那个官兵冷眼看着,神情默然。
他早就收到消息,今晚有人会在码头上,私自交易鸦片。
官府派人跟踪那群收货的人,一路来到了码头。
那群人已经被抓了,如今,轮到了林兆安。
这批鸦片,他们另有用处,无论林兆安是否知情,他必须死。
闪电席卷而来,声响愈加剧烈。雷霆之势仿佛不会停歇,极为凛冽。
夜风裹挟着严寒,吹过树叶的间隙,猎猎作响。
另一头,叶崇年快步走进了叶家。
叶崇年看见一个下人,急切地问道:“我妻子情况如何?”
下人迟疑着开口:“夫人还在生产……”
然后,他艰难地开口:“似乎是难产。”
叶崇年只觉得眼前一黑,他险些要倒在地上。
下人扶住叶崇年,安慰道:“老爷,夫人会没事的。”
叶崇年极力抑制住慌乱的情绪。
他看向妻子的房间,黑色大门紧闭,里头隐着声响。
稳婆焦急的声音,妻子痛苦的声音,都被阻隔在里面。
门开了,下人端出一盆盆血水,然后,又拿了新的水盆和毛巾进去。
房门开了又合上,再次紧闭。
即便隔着房门,叶崇年似乎都能清晰地察觉到,他妻子此时的痛苦。
天幕漆黑至极,雨势凛冽万分,入目之处尽是白茫茫的水汽。
树影幢幢,幽深的枝叶晃动,透着诡异的沉寂气息。
房里不时传出妻子的哭声,仿佛越来越虚弱。
叶崇年握紧了拳,心里愈加不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亮,雨水渐歇。
房门打开。
稳婆走了出来,面带喜色:“恭喜叶老爷,母子平安。”
叶崇年的心彻底放下。
稳婆接着说道:“你妻子生了一个男孩。”
叶崇年进了屋,把孩子抱在手中。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如视珍宝。
叶崇年看向妻子,妻子脸色极为苍白,嘴角带着笑意。
叶崇年犹自沉浸在孩子出生的喜悦中,当他准备把这个喜讯告诉林兆安时,才发觉了不对劲。
林兆安一夜未归。
只是送趟货而已,为何林兆安没有回家?
叶崇年不敢再想,立即赶往码头。
雨势虽然停了,但是阴霾却没有散去,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码头上空无一人,没有林兆安的身影。
叶崇年担忧极了,莫非货物出事了?林兆安又去了哪里?
之后的几天里,林兆安一直没有出现,叶崇年到处找他,却找不到他的踪影。
有一天,官兵来到了街道上,墙上贴了告示。
告示上面写着,林兆安是反动分子,现已下狱。
叶崇年极为震惊。
林兆安是自己的好友,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叶崇年细细一想,心里一凉。
莫非林兆安出事,与那箱货物有关?
林兆安去码头送货,失了踪影,之后就传出他被捕入狱的消息。
事到如今,叶崇年还不知晓,那些箱子里装着的是鸦片。
叶崇年理清了思绪,便去了官府。
林兆安是无辜的。
这单子是他接的,即便那箱货物有问题,也不该由林兆安一人承担。
到了官府,叶崇年见到一个官兵,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哪料到官兵听见林兆安的名字,脸色就变了。
官兵根本不准备听他的话,径直开口:“林兆安是反.动分子,此事证据确凿。”
上头下了命令,这件事情要压下来,无论是何人提起这件事,就把那人赶走。
叶崇年想承认是自己的错,但无人理他。
官兵拔刀对准他,威胁之意极为强烈。
后来叶崇年也来过几次,都被官兵赶走了。
叶崇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官府的阴谋。
晚清年间,鸦片走私猖狂。官府贪腐,想私吞这箱鸦片。
林兆安已牵扯在这件事情之中,即便他是无辜的,他也注定走不出牢狱。
官府已经下令,把林兆安秘密处死。
叶崇年回到家,脚步有些发颤。
他晓得,事到如今,林兆安背上了反动分子的罪名,他极有可能已经遇到不测。
林兆安有一个年幼的儿子林钦,而他妻子早逝,无人照料这个孩子。
叶崇年和他妻子心怀愧疚,决定把林钦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
宜昌不宜久留,几人离开了这里。
后来他们在其他地方安定下来,林钦却在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了家。
他得知了父亲入狱,与叶崇年有关。他心里极恨叶家人,便决心远离他们。
此后,叶崇年一直在寻找林钦,但是没有林钦的音讯。
叶崇年不知道,林钦后来改了名字。
他现在的名字是。
董鸿昌。
当年那些秘密,全部隐在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大雨埋葬了沉痛的过往,所有一切都沉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中,无人得知真相。
……
民国年间。
叶家大宅的祠堂。
外面是盛夏的暴雨,闷雷滚滚。潮湿的水汽漫进了屋子。
寂静的祠堂里,空气沉重地压了下来。
叶老太太开始讲述当年的事情。
此事隐藏了多年,她的声线却异常平静。
每一个叶家人都能听得分明。
同治年间,她的丈夫叶崇年和一个朋友合伙做生意。
在她生下大儿子当晚,林兆年却因为那单生意被抓。
叶老太太只知道林兆年被官府的人带走,但是她并不清楚原因。
叶崇年也没有调查到真相。
他们两人不晓得,晚清鸦片贸易猖獗,官府贪污**。
为了夺取暴利,晚清官府罔顾人命,林兆安只是被卷入其中的可怜人。
“我和崇年离开了那里,四处去寻找林兆安的儿子。”
“后来,我们在上海定居,做起了珠宝生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老太太摇头,“始终没有找到林家儿子的下落。”
窗外的大雨仍旧没有停歇,叶楚思绪沉沉。
按照祖母的话,叶家是从别地来到上海的。
叶楚记得,当时莫清寒用容沐的身份来到叶家时,曾试探问过苏兰,叶家从前的事情。
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叶楚回忆起了前世,叶家的一步步败退,亲人接二连三地死去。
那个人处处针对叶家,要让他们无路可退。
但在她的记忆中,前世所熟悉的那些人里,并没有一个林姓男子。
她有了另一个猜测。
叶楚开口:“祖母,你可记得林兆安的妻子姓什么?”
叶老太太对当年的事情印象深刻,很快就脱口而出。
“她姓董。”
在声音响起的那个瞬间,一道闪电迅疾地掠过。
明亮的闪电顿时将天空劈开!
方才分明漆黑一片,此时的祠堂却被映亮,如同白昼。
叶楚心神一震。
她顿觉手脚发凉,冷汗已经覆上背脊。
林兆安的儿子离开家乡后,为了不让叶家人找到他,改名换姓。
那个人正是董鸿昌。
多年来,董鸿昌夺得了权势,却不曾忘记过当年叶家所做之事。
但是这些年,他已经被权势蒙蔽了双眼。
董鸿昌为了拿到上海,和陆宗霆相争多年,即便到现在也没有放弃。
陆淮的母亲傅从蓁因此而死,上海滩的无辜民众被卷进了慢性毒的案件……
祖父叶崇年被官府所拦,那箱货物有何隐秘,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董鸿昌的父亲林兆安究竟为何而死?
他们再也无法追查到当年真相,但如今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前世,叶家败落,而陆宗霆被董鸿昌暗杀身亡。
叶楚的视线仿佛投进外面那无穷无尽的黑夜。
漆黑的深夜,雨水砸着地面,狂风大作。
阴沉的树影重重叠叠,犹如鬼魅。
一整个漫长的夜晚,暴风骤雨都没有停歇。
而这场劫,他们能否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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