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铁池在元字号里出生,那是武威最大的铁铺。
铸造是崆峒冠绝九大家的技艺。除了铁矿,甘肃另产有各色矿产,这些矿产为铸造提供了各色原料。又因兵需,早在怒王时期甘肃便设有许多铁铺,昆仑共议后的前二十年,那还是崆峒的好时节,那时九大家出钱出力,从东边运来大批石材,建造了崆峒城。
那时仇不过三代的规矩才刚定立,各家趁着还能借报仇的名义争夺地盘,不住杀伐。那也是铁铺最好的年代,只要能把铁片开了锋,三百文就能到手,要是能打得一副好刀剑,三五两银子够一家老小温饱个把月,要是有把神兵利器……你得躲得隐蔽点,以免被人谋财害命。
元字号打造出来的兵器就算称不上“神兵”,也绝对当得起“利器”两字。更难得的是,产量大而质量精。能一次生产大量兵器的铁铺不多,元字号是当时铁剑银卫主要的兵器来源,老板元丙吉也成了武威的首富。
到了甘铁池出生的时节,九大家的供给早就断了,各自的版图也大致成形,除了少数疆界还有些争执,这武林算是平静。那些趁着天下大乱时营生的铁铺绝大多数都改了行当,有手艺的继续留着,没手艺的买几亩良田耕种为生,或者转经商,又或者索性拿了自家的兵器练起武来,华山境内的武字堡就是这样起的家。
元字号依然在,但已无过往的风光。幸好,能铸造大量兵器的铁铺终究不多,每隔段时节,铁剑银卫弓箭枪头锁子甲等大量的兵器需求仍是由元字号供给。元家买了大亩良田,颇有改换行当的意味,老掌柜退休了,长子早逝,由次子元应成执掌这个老字号。
元应成是个踏实的人,九大家不动刀兵,行侠仗义的事都给门派管了。宝剑空利,深夜悲鸣,管多不管精、价美实惠才是正理。这也是元字号后来的方针,技艺不必精湛,又多又便宜才好。
甘铁池的父亲是元字号里的其中一名铸师。他是听着打铁声长大的,他最好的好朋友也是铸师的儿子,与他同年,姓向,叫向海。
他们总是玩在一起,身为铸师的儿子,他们总是比拼着谁的父亲铸造出来的兵器比较好。一开始只是吹牛,后来开始争吵,最后不可开交,直到某次两人各自偷了父亲刚铸好的刀互砍,砍到刀口卷了,确认了两人父亲的铸术不相上下,才停止了这场无意义的比拼。
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各自被父亲狠狠打了几十下屁股。那可是打铁用的手,每一下都够让个孩子呼天抢地叫不敢。
十岁那年,甘铁池跟向海在元字号的院子里嬉戏。几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车上走下一名妇人与数十名壮汉。壮汉跟在妇人身后,显得极为尊敬。
除了总是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外,那妇人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双眼睛。甘铁池只看了她一眼,就连忙转过头去。
那目光锐利的像是要扎进人心里头去。
他们是来找老板元应成的。老板对那名妇人也非常恭敬,哈腰鞠躬,甚是礼貌,又招待妇人参观元字号。
甘铁池后来知道,那妇人就是唐门的二少奶奶,带着人来研究袖箭的制作。
唐门对袖箭的要求极高,而袖箭的优劣取决于两个地方,一是机括的设计,二是所用材质。
唐门对袖箭的需求大,单件工价高,对元字号而言这是一笔重要的收入。冷面夫人走后,留下了八名据说来自金羽山庄的弓手参与袖箭的制作。他们改进了传统袖箭的形状,使其射程更远更有力,当然,这必须符合机括的使用。
甘铁池与向海的父亲都参与了这精细活,但制作出的成品却颇不满意。唐门要的袖箭要比平常更短小便携,且希望能藏有更多箭支,这有相当的难度。作为铁匠的儿子,他们两人早将铸造当作未来的工作,为了这件事,两人又开始争执。
向海说:“得把材料弄好。钢的韧性不足,做出来的弹簧力道就不足。”甘铁池却说,坚韧的钢材不易取得,不如从机括的设计去思考。
于是两名孩子又吵了起来,一个说对方无理,一个说对方异想天开。这一吵,足足大半年互不搭理,直到向海生了病,甘铁池去探望他,俩孩子这才言归于好。
感情虽然恢复,但争吵可没结束,两人开始往各自的方向钻研起来。
没等这俩孩子长大,元字号已为唐门设计了一款新式袖箭,一式两发,威力也比往常大些。唐门满意了,订制了两千品,元字号每年只能产出两百品,分十年交货。
但甘铁池与向海却对元字号的袖箭嗤之以鼻。甘铁池画了很多设计图给父亲看,但父亲只是摇头。至于向海……
十九岁那年,向海笑嘻嘻地找到甘铁池,给他看了一张图。
“这是什么?钢炉?”甘铁池皱着眉头,“底下放的焦炭也太少。”那是一个下层满布风口的炼钢炉图形。“你把焦炭放哪?”甘铁池问。
“把生铁置入,焦炭放在底层,之后鼓风。”
“温度不够。”甘铁池道,“这铁水在锅里凝成一团了。”
“要是放太多煤炭,炼出来的钢脆度太高,打造不了好兵器。”向海说,“我们试试。”
可这不是两名少年试验得起的东西。向海的设计需要很多银两来实现,而元字号已经无心在锻造这块继续精进了。这块老牌子,生产的是大量价廉物美的兵器。
于是甘向铁铺开张了。两名少年离开了元字号,带着父亲给的银两,经营起自己的铁铺。
甘铁池有天分,打造的都是精品,虽然花费的时间长,俩少年铸造出来的兵器确实不同凡响,甘向铁铺的兵器渐渐有了口碑。他们攒着银子,自行搭建了炼钢炉。果不其然,第一次的试验失败了,铁水在锅里凝结成块,好不容易造起来的钢炉一次就报废。
向海并不气馁,又画了第二张设计图。这次仍以失败告终。向海增添了煤炭的数量,虽然保住温度,但控制火侯困难,炼出来的质量反不如前。
遇到困难的不只向海,甘铁池一样有困难。他所画的设计图过于精细,普通钢材根本无法达到那样的强度。
他们明白必须合作,才能造出那款袖箭。
钢炉的构建并不容易,等到第五次测试钢炉时,他们已是山穷水尽。两人早已各自娶妻,为了建造这个钢炉几乎散尽家财。最后这次炼钢,连元字号的老师傅也来看他们。
“这钢炉不行。”老师傅皱起眉头,“炭少铁多,火力不足。”
向海不理会老师傅的警告,将铁水倒入锅中,开始大肆鼓风,把火力鼓到最旺。
奇迹发生了,铁水在锅炉中翻腾,冒出淡淡的烟雾,那雾中有褐色、绿色,仿佛还有些更淡的红色。
倒出来的钢水凝结后,老师傅们发出了赞叹。
那是一块上好的精钢。
甘铁池马上着手,利用这块精钢,开始锻造他所需要的材料。
第二年,唐门来元字号取货时,甘铁池偷偷塞了一筒袖箭给唐门的使者,请他们带回去给掌事的看。
一个月后,十余辆马车停在甘向铁铺前。马车上走下的妇人甘铁池见过,只是他没想到,当年的二少奶奶现今竟是唐门掌事,更没想到她竟会为了这袖箭亲自来到武威这间小铁铺。
冷面夫人只问:“你一年能给我几品?”
甘铁池跟向海所设计的袖箭一次能装填三支,威力又比元字号设计的袖箭更大,他知道唐门一定会有兴趣。
“这锻造不易,不是普通师父能打磨出来的。”甘铁池道,“一年最多只有三十品,一品二十两。”
“太贵,太少。”冷面夫人摇头,“这东西没用。元字号的袖箭一品只要二两银子,一年能给两百品,足够唐门的卫军汰旧换新。你一年三十品,产量不足,价格也高上十倍,且大了些,不实用。”
甘铁池与向海都吃了一惊,为了铸造这袖箭,两人散尽了家财,虽然元字号跟他们买了不少新炼的钢锭作材料,但这转手的价格跟花费的功夫实在不成比例。
“要么更便宜、更多,要么更好、更贵。”冷面夫人道,“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只是半吊子。”
“我们没钱了。”甘铁池咬牙道,“这样下去,你只有元字号的袖箭能用。”
冷面夫人递出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这是一笔巨款。
“我只要六品,或者六十品。更好,或更便宜。”冷面夫人道,“两年的时间,够吗?”
他们别无选择。
这是甘铁池第三次与向海发生争吵。甘铁池想制作更好的袖箭,向海却不愿意。
“把这炼钢法门带去元字号,够我们下半辈子无忧了。”向海说道,“这袖箭成本最多压低到十几两,怎么做都是亏。我们也没本钱再弄新的钢炉。”
向海的考虑当然有他的道理。他妻子已经怀孕,正缺钱。新的炼钢技术是他发明的,到了元字号,元老板肯定愿意再出钱让他试验。
可是自己呢?甘铁池设计的袖箭如果没有向海的钢材,绝计无法完成。而新款袖箭造价太高,元字号早无心追求铸造技术,只想制造便宜又好的兵器,自己的一身本事到了那里又怎么施展?可能看在向海的面子上,元字号会善待自己,或许衣食无忧,但这门手艺终归给了元字号。向海留下了技术,自己留下了什么?
过往的争吵或许还有求同存异或殊途同归的可能,唯独这次……
※※※
冷面夫人看着眼前的成品,即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不禁动容。
“一品五管箭,只比之前略大些,仍能藏在袖中,可以钉穿一寸厚的木板。我帮它取了个名,叫‘来无影’。”甘铁池说道,“每一品都是我亲自打造,一年五品,两年可制十品。三百两,冷面夫人觉得可以吗?”
“只有十品,不能更多?”冷面夫人问。
“甘向铁铺剩下我一个人了。”甘铁池黯然。
“你朋友去哪了?”
“去年他登山,失足摔落崖下。”甘铁池难过道,“只留了一个遗腹子。”
冷面夫人点点头,没多问什么,只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
来无影必须用向海留下的钢炉炼制精钢,由甘铁池亲手打造。到后来,甘铁池又改良了几次来无影的设计,最后改成四管箭,威力却更大,近距离射击,即便箭上不喂毒药也足以致命,每品要价五十两,成了唯有唐门重要人物才能配置的暗器。
甘铁池一直照顾着向海的妻儿。向海的遗腹子叫向英才。一年后,甘铁池移居陇南武都。又一年,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甘琪琪。
虽然换了地方营生,向海也已不在,但甘向铁铺的名号一直没改下。甘铁池毕生钻研铸术,利用向海的钢炉熔铸许多合金,打造出一把把利器。他擅于设计机关与各式奇门兵器,因此博得了“巧匠”的名号,连崆峒派也慕名而来,请他设计便宜好用的袖箭兵器。
向海的妻子临终前,甘铁池向她保证,等甘琪琪成年之后,就嫁给向英才,继承甘向铁铺,以纪念两家情谊。
又过了几年,他收了一名徒弟,姓马,甘铁池为他赐名马成钢。
再过几年……
※※※
马成钢才上了门栓,就听着了敲门声。
“打烊了,明天请早!”马成钢大声道。
敲门的人也不唆,听到马成钢这样回答,再无响动,连问也没问一声。一般人多半会多问两句,或者多求个情,这反让马成钢好奇起来。
“外面的人还在吗?”
“在。”外面的声音答道。
“怎么不应声了?”
“先生不是说明日请早?”门外的声音答道,“我明日再来。”
“真是个老实人。”马成钢心想。
“外面是谁?”向英才走了过来,问道。
“客人,叫他明天请早。”
“才刚关上门,怎地不放他进来?”向英才问,“看个兵器,耽搁不了多久功夫。”
“甘向铁铺不差客人。”马成钢不耐烦道,“关门又开门,倒像是咱们不做这生意会饿死似的。怎地,赚不着钱心疼?”
向英才默然片刻,道:“我就问问而已。”
“怎么又吵了?”梳着两条大辫子的甘琪琪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问,“刚才门外有声音?”
一见到甘琪琪,马成钢立即眉开眼笑:“师妹!有客人敲门,我打发走了,叫他明天再来。”
“喔?”甘琪琪甩着辫子,说道,“饭菜好了,今天有你爱吃的狮子头呢。”
向英才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转身要走:“我去叫师父吃饭。”
甘琪琪忙道:“也有卤牛筋呢。”
向英才停下脚步,一会,又径自走去。
“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当自己是什么人了?”马成钢绷着脸,又对甘琪琪道,“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甘琪琪低着头,道:“他毕竟是我未来的丈夫。”
“什么未来丈夫!”马成钢怒道,“师父养了他二十年,不欠他了!就那口破炉,要不是师父妙手,真能产出什么百炼钢来?呸,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甘琪琪拉着马成钢的手,低声道:“师兄,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别生气了,爹听到会不高兴的。甘师兄只是话少了点,是个好人。”
马成钢呸了一声,转过头去。
甘琪琪愠道:“你这是发他脾气,还是给我脸子瞧?”
知道师妹生气,马成钢连忙涎着脸讨好道:“我哪敢对师妹发脾气?师妹……”说着执起甘琪琪双手。甘琪琪脸颊一红,轻轻挣脱,只觉马成钢握得更紧,只得转过头去,娇嗔道:“你做什么?放手啦,别让向师兄看到。”她虽这样说,却无挣脱之意。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马成钢问。
甘琪琪脸上更红,低下头道:“喜欢啊,怎不喜欢。”
“那跟师父说。师父疼你,肯定帮你解除婚约。那小子得了师父的手艺,顶多分他点家产,当个甘向铁铺的分店,饿不死他,要找哪个短命的当老婆也由得他。”
甘琪琪挣脱了马成钢的手,轻声道:“这不行的,爹不打死我,也得打死你。”
马成钢道:“师父疼我们,不会的。”
甘琪琪摇头,只听脚步声响,是父亲与向英才一同走来。她叫了声爹,迎上前去,挽着父亲的手臂就走。
甘铁池点了点头,径自走向厨房。
他醉心铸业,甚少打理家事。三年前妻子尚在时,餐桌上还有些声音,现今四个人吃饭,静得像是半夜的睡房。向英才与马成钢各自夹了一块鸡肉给甘琪琪,甘铁池皱起了眉头,似乎颇厌烦他们师兄妹的相处模式。吃完饭后,甘铁池才道:“我在铸房,没事不要来烦我。”
师兄妹三人应了声是,各自收拾碗筷休息去。
到了晚上,甘琪琪正要入睡,忽听见敲门声,打开门,却是向英才。甘琪琪皱起眉头,低声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嘛?被爹看见了还不骂人?”
向英才微笑着,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羊脂白玉镯子。
甘琪琪惊呼一声,抱住向英才就往他脸上亲了下去。
向英才却搂着她的腰不肯放手。
“这玉镯子不便宜吧?”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怀里,低声问。
“给你的都值得。”向英才向来沉默寡言,只有对着甘琪琪时话才多些,“那野种老缠着你,你怎不跟他说清楚?”
“马师兄人很好。”甘琪琪道,“他是真心喜欢我。”
向英才愠道:“难道你也喜欢他?”
甘琪琪脸色一变,低下头难过道:“我早晚是你的人,你现在就这样猜忌我,以后成亲了又怎会待我好?罢了罢了,这玉镯子你拿回去。横竖我们都有婚约,不用费这功夫讨好我。”
向英才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马师弟……他不死心。”
甘琪琪哭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你老要我别理他,你们狠心,却来逼我当狠心人。”
向英才软声安慰道:“我没逼你。随你,我信得过你。”
甘琪琪将头埋在向英才怀中,这才破涕为笑。
若问这两个男人她喜欢谁多一些,或许甘琪琪自个也不清楚。照着父命,她是该嫁给向英才,可她也喜欢看这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模样。
这甘向铁铺里头,只有她是最受宠的,也是最该受宠的。
※※※
第二天一早,甘琪琪提了门栓,刚开门,就见着一名少年站在门外。少年一张俊美秀丽的脸庞,盘着辫子,肤色白里透红,穿着一袭粗布青衣。那青是天空色那种青,洗得发白,却干净,那本是粗料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显得光彩了。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哪?甘琪琪不禁看得呆了。
“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少年说了来意,见甘琪琪并未理会,于是又道:“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甘琪琪这才反应过来,俏脸酡红,忙道:“请进!”
马成钢问了一声:“谁啊?”走上前来,见到是名少年,也觉讶异,打招呼道,“客官来得早。”
甘琪琪忙道:“是啊,这么巧,我们一开张您就来了。”
少年淡淡道:“我昨晚就宿在门口。”
马成钢讶异道:“你昨晚睡门口?”又一想,问,“你是昨晚那个客人?”
少年点点头,过了会又道:“我一直没走,就坐在门口。”
那自己与甘琪琪调情的对话岂不是都被他听去了?马成钢心想,心底颇不踏实。
甘琪琪又问:“公子要买什么兵器?刀、剑、峨眉刺?还是……”
少年道:“我想请甘老先生替我打造一柄兵器。”
“要定制兵器?师父亲自打造的?那可得不少银两,你有吗?”马成钢觉得这少年怪里怪气,加上他衣着俭朴,不似有钱公子,更是起疑。
甘琪琪嗔道:“师兄,你说这什么话?也不怕得罪客人?”又转头对少年道,“我师哥心直口快,公子莫介意。啊,还没请教公子姓名?”
“明不详。”少年道,“日月明,语焉不详的不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这里约摸是一百两,还请点点。”明不详说着,语气甚是礼貌。
甘琪琪讶异这少年身上竟有如此巨款,却不接过银票,只问:“你要铸造什么兵器?刀、剑?还是枪头、链子镖?这几年家父年纪大了,不是什么兵器都接。”
明不详摇摇头,道:“都不是。”说着递出一张图纸。甘琪琪接过,马成钢也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玩意?”马成钢骂道,“刀不像刀,剑不像剑,就是个大汤匙。中间镂空,还要两面开锋?这也太强人所难!”
向英才闻声赶到,说道:“拿来我看看。”
马成钢骂道:“看屁!你又做不出来!”
向英才知他存心挑衅,也不回话,从甘琪琪手中接过图纸看了看,不禁皱起眉头,说道:“我问师父去。”说着快步走了下去。
马成钢摇头道:“这一百两忒难赚了。”
甘琪琪埋怨道:“你别老是招惹向师兄。”
马成钢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甘琪琪对明不详道:“客官进来坐会,待会爹亲就有回复。”
明不详点点头,进了铁铺。
甘向铁铺虽说是铁铺,可不比一般铁铺,而是一座三进大院,宽大整齐。前厅摆放着兵器,数量与一般铁铺相近,但每把兵器都端放在架子上,展览般整齐肃穆,以刀枪剑等常见兵器为主,刀分鬼头刀、厚背刀、斩马刀,剑也有各式,长剑、短剑、鸳鸯剑等等。
明不详对这些兵器并不感兴趣,就站在前厅的桌前等待。甘琪琪倒茶款待,他道了声谢,就放在桌上,也不去喝。
甘琪琪看着他脸,心想:“真似个玉琢的雕像。”彷佛昨晚向英才所赠的玉镯子都不及眼前这少年温润,一时间目光竟不能移开。
过了会,向英才快步走来,说道:“师父有请。”
明不详点点头,道:“多谢。”说着,对三人微微一笑。
甘琪琪看得痴了。
※※※
明不详来到了铸房。这里是三进院子的最里层,比前厅占地更广,连同铸钢炉在内,器具一应俱全,整理得干净整洁,除工具以外再无旁物。
甘铁池见着这少年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年轻的一名少年,只有……十七八岁?最多也就二十。
“你这兵器是谁设计的?”他问,“刃长一尺二,两面开锋,中间镂空,刃面还有弧度。”
甘铁池想了想,道:“这兵器可以作短剑刺击,也能当短刀砍劈。它若刺入体内,挖出来就是一块肉,歹毒无比。”
“我不打算用它杀人。”明不详淡淡道,“只是防身。”
甘铁池问:“这是你设计的?”
明不详点头。
甘铁池摇头道:“不切实际。刃身太薄,一旦与敌人兵器碰撞,马上就要卷口变形。锻造上也有难度,要有弧度已是不容易,如果是两片刀刃一左一右合起来……”
“一片刀刃。”明不详道,“两片刀刃夹合有缝隙,容易损坏。”
甘铁池点点头道:“确实。”
“我去过元字号。”明不详道,“本以为他们有资历,能应我所求,但他们说没这种材料,让我来找你。”
“我也没办法。”甘铁池道,“就算是我炼出来的钢也达不到这种要求。”他把设计图递还给明不详,明不详却没有接过。
“如果有这个,行吗?”明不详从怀中取出一截食指粗细的赤色金属,细看时,隐隐泛着一层黑光。
“乌金玄铁?你哪弄来的?”甘铁池惊道。
“买的。”明不详道,“花了不少力气才买到。”
甘铁池眼中放出了光芒。
乌金玄铁产自崆峒,据说是天上降下的殒铁,开采困难,提炼更困难,一把兵器只需加入一点,便能制成吹毛断发的神锋。
但乌金玄铁极难利用,与精钢混合后锻烧,比例稍有不对,材质便有损伤,且无法回复,即便比例对了,锻造也异常困难。
“据说关外有一种钢,名唤乌金钢,用来制造兵器,吹毛断发,现已失传。”明不详道,“这种兵器从未有过,只有你有办法锻造。你若成了,这会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兵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甘铁池心念一动。自从甘向铁铺成名后,他打造的兵器成了各家所爱,一把刀剑动辄百两。但那都是寻常武器,宝刀名剑,谁没见过个一两把?
自己所铸造的那些兵器是否足以青史留名?甘铁池想起几年前,青城的掌门次子送来了三支乌金玄铁,让他打造了三把宝剑。那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有资格青史留名吗?不,那种东西太多了。那样的宝剑除非遇上足以让它扬名立万的主人,否则只是好看的摆饰品,也许会珍藏在青城的楼阁上,直到岁月将它锈蚀成斑驳不堪的模样。
来无影呢?
大量生产的暗器无论多精致,永远就是等着被改良的命运,一如自己改良过去的来无影般。等到有了更好的冶金技术,有更精细的设计图出现,来无影就像是之前被遗忘的那些作品一般,运气好点,会在一本记载着暗器演变历史的书籍上找到一张聊堪纪念的图像。
踏着前人足迹行路,脚印必将被后来者掩盖。
这少年说得没错,只有这兵器锻造出来,才是属于他的作品,天下间独一无二。
甘铁池想起冷面夫人对他说的:“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都是半吊子。”
“行,我试。”甘铁池点头,语气坚决。
明不详看着他,微微一笑,像是感谢,又像是礼貌。
※※※
甘铁池关了甘向铁铺,封了铸房,除了明不详外,没有人可以进去。他嘱咐甘琪琪将每日饮食放在铸房门下的通口,剩下的就是等,铁铺里有足够的钱,够他们师兄妹三人过日子。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交代什么,每日里只跟明不详讨论如何铸造这把兵器。明不详见闻广博,博览群书,知道不少古法与域外锻造知识,甘铁池深以为奇,明不详只道:“没什么,都是书上看来的,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
向海留下的炼钢炉经过几次改良,锻造出来的成品比当年犹有过之,但这次要加入乌金玄铁锻造,需要的温度又要更高。明不详又提出几个意见,甘铁池试了几次都告失败,重又设计,苦恼不已。
这段时间,明不详一直住在铁铺里。
甘琪琪时常来找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探听着他的来历,明不详也不拒绝,说自己原是少林弟子。
“少林弟子?”甘琪琪讶异问道,“你要剃渡吗?”
“未必。”明不详道,“若有佛缘便剃渡,也许不会。”
“什么是佛缘?”甘琪琪问,“佛缘到了有什么征兆?”
明不详想了想:“那没有征兆,知道时机到了,时机便到了。”
甘琪琪不解,但听说他没要剃渡,顿时觉得安心。可为什么安心?甘琪琪脸上一红,又问:“你……许过亲吗?”
“我在少林长大,见过的女子不多,是孤儿,也没婚约。”
甘琪琪道:“原来没有爹娘照顾,可怜的孩子,你小时候不好过吧?”
“得自在,便无挂碍。放下贪嗔痴,便离苦得乐。”
“你的境界也太高。”甘琪琪咯咯笑道,“我看你真有佛缘,早晚要出家当和尚。”
“少林寺的俗僧娶妻生子也是常见的。”明不详道,“我师父虽是正僧,但我未剃渡,就算出家,未来是正僧俗僧也不可知。”
甘琪琪脸更红了,她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发现明不详正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由得疑惑。
“我的手怎么了?”甘琪琪举起手问,“老看它做啥?”
“那手镯……”明不详想了想,道,“不合适。”说完似是察觉自己失言,忙又道,“姑娘不用在意。”
甘琪琪皱起了眉头。
这羊脂白玉镯确实是上品,但太白了,经明不详一提点,她也发现自己的肤色本就白晰,戴上了这手镯反倒凸显不出优点……
这天,明不详从铸房里走出,就听到向英才与甘琪琪的争执声。他在转角处停步,只听向英才质问道:“你这个月对我怎地这么冷淡?”
甘琪琪道:“就事忙……”
“忙什么?”向英才问,“铁铺都关门了,还能有什么事要忙?”
甘琪琪叹道:“就因为铁铺没事,马师兄也没事……我……我若跟你亲近,怕他吃醋,你们又要争吵。”
向英才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他凭什么跟我争?要不,我们找师父问问去,把这事给说得一清二楚,让他别再来烦你。”说着,他抓起甘琪琪的手便要往铸房走。
甘琪琪忙道:“别,爹忙着呢!惊扰到他,他会生气!”
向英才忽地惊问:“我送你的手镯呢?你怎么拿下了?”
甘琪琪道:“我觉得不好,便拿下来。”
“怎地又不好了?你以前不戴着挺好?”向英才提高音量,显是动怒了。
“我以前觉得好,现在觉得不好。”甘琪琪见他纠缠,也怒道,“你就总爱逼我,就爱让我当坏人,要我去找师兄吵架。他是我师兄,咱仨一起长大的,你不顾情义,就不许我念着交情?硬要逼我撕破脸……你逼,你逼,逼死我好了!”
向英才见她发怒,忙软声安慰,自责不是,又问:“你最近常去见那姓明的小子?”
甘琪琪经他安慰,本已消了一大半气,听他提起明不详,又发了怒,道:“他是外地人,我觉得新奇,想问些江湖事。怎地,还碍着你了?”
向英才忍了气,连忙道歉。甘琪琪甩开他手,径自跑开。向英才原本要追,又怕惹她生气,只得停下脚步,一回头,见明不详走了过来。
“你……你都听到了?”向英才甚是尴尬。
明不详行礼道:“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抱歉。”
向英才摇摇头道:“没事。”又不放心问,“等兵器铸成了,你会离开吧?”
明不详点头道:“这当然。向师兄怎会问这问题?”
向英才忙摇手道:“没,就是问问而已。”
明不详道:“甘师傅是个精细人,他将甘姑娘许配给向师兄,必是看上了向师兄合适,否则又为什么不是许配给马师兄?”
向英才道:“那是他答应过我娘亲,还有,他跟我父亲是好兄弟。”
明不详似是一愣,道:“是,向师兄是向海师傅的儿子。看来元字号那边传的流言不过就是毁谤甘师傅而已。”
向英才听他提起父亲名讳,不由得好奇:“你怎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元字号?那不是师父的老东家吗?”
向海亡于甘向铁铺成名初时,名声并不显扬,难得有人问起。明不详这样一名少年,只怕父亲死时还未出生,竟然也知道父亲的名字?
明不详讶异问:“向师兄没回过武威?”
向英才摇摇头:“我没回去过,娘也不带我回去。”
明不详犹豫半晌,向英才见他犹豫,更是起疑,明不详只得道:“我来时先去过武威的元字号,那里的人很嫉妒甘师傅的成就,都提起了若不是向师傅的炼钢炉,甘师傅也没这等成就。”
“父亲的功劳师父是常挂在嘴边的。”向英才道,“他没一天忘记。”他口中说着,心想,明不详这话似乎是圆了之前的话语,元字号毁谤师父,把功劳归给了父亲的炼钢炉。但他为何如此迟疑,又为何问他是否回过武威?
明不详忽道:“马师兄那边,如果向师兄真的跟他说不清,或许我能帮忙劝劝。”
向英才大喜,问道:“你要帮忙?”又疑惑道,“可你一个外人……”
明不详道:“就因我是外人才方便说话。要不你与甘姑娘之间老横隔着一个人,不辜负了甘师傅的苦心?”又道,“我就尽尽人事,说甘姑娘爱的是你,你们又有婚约,他不该介入。”
向英才道:“他脾气暴躁,若是动手……”
“我会与他好好讲,若他想要动手,”明不详淡淡道,“我想……他也伤我不着。”
明不详这提议又引起了向英才的怀疑,他一个外人,为何愿意帮自己?何况感情之事也不是外人方便插手的。只是他实在厌倦了� ��成钢对甘琪琪的纠缠,如能假明不详之手把这件事给了结,那是最好不过。
当晚,向英才辗转反侧,总觉得明不详说话语带保留,不尽不实。又想起自小到大母亲都绝口不提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之事,不免纳闷。逢年过节,祭祖时并无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的牌位,自己打小在武都长大,怎么母亲到死都没带自己回过家乡见长辈?这都二十年了……
他越想越疑,他想问师父,但师父正在闭关,不见别人,要问明不详,想来也不会有结果。
不如趁着师父闭关,明天就去一趟武威吧……向英才心想。
几天后,明不详又去见甘铁池,只见甘铁池兀自抱头苦思钢炉搭设。
“令嫒与两位师兄似乎有些争执,甘师傅,要不缓个两天,出去看看?”明不详问甘铁池。
“不用了,那三口子能有什么鸡毛蒜皮事?争风吃醋罢了。”甘铁池道,“你瞧,这图行吗?”
明不详看了图,淡淡道:“试试。”
钢炉架起后,甘铁池试炼了一锅钢,总算有了满意的效果。这以后,便没明不详的事了。
“你若想看我锻造,随时可来。”甘铁池道,“此外,别让其他人打扰我。”
“不先跟琪琪还有两位师兄打个招呼吗?”明不详问,“你两个月没见着他们了。”
“看他们吵架,分心。”甘铁池抚着明不详给他的乌金玄铁,眼神甚是迷离。
“自从打造了最后一品来无影,我就没了想望。”他说道,“来无影的设计已经到了头,要再更好一点也难。刀、剑、枪、甩手镖,这些寻常兵器我已做到厌烦。再好的兵器也是依着前人的作品去改造,我想做些别人没做过的东西,但是兵器必须要有人会用,无论设计出多奇特的兵器,如果没人会运使,它就是一块废铁。”
他说着,取出一个约一尺长的铁盒子,在上头掀了一下,夺夺夺,一连六声,在墙壁上钉上了六颗丧门钉。
他随手抛下,又道:“这十年来,我困在铸房里,就想着怎么制造出新的兵器,直到你来了,带来这张图。”他拿起明不详所画的设计图,轻声道,“这次若成了,这就是一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兵器,我这一生也算没白活了。”
明不详听他说得真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开门离去。
三天后,铸房里燃起了烈焰,甘铁池打着赤膊,将乌金玄铁磨成细屑,掺入了铁水中……
※※※
叩叩叩……
“谁啊?”马成钢不耐烦地起身开了房门,门外站着那名俊秀少年。
“是你?你找我干嘛?”马成钢不耐烦地问。他讨厌这小子,尤其自他来了之后甘琪琪便对自己冷淡了许多。他可不像向英才那么胡涂,他明白,自己的意中人早对这俊秀少年想入非非了。
不过又怎样?这人早晚要走,顶多几个月,除非甘琪琪想跟他睡。但他也知道,这少年一直与甘琪琪保持着距离,看来并未对琪琪动心。
“你还是走吧。”明不详道。
“走?走去哪?”马成钢不解,“你特地来叫我走?”
“我是来帮向师兄排解的,他跟甘小姐有婚约。”明不详道,“你横插一脚,只会让大家困扰。”
马成钢哈哈大笑道:“是向英才那龟孙子叫你来的?他怎么没种自己来?对了,前几天他才说要出远门,原来是没脸皮见我,派你来传讯?”
明不详道:“你今晚就走,对你好。这是他们甘家跟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
“去你娘的!”马成钢脾气火爆,一拳朝明不详脸上挥去。明不详轻轻一退,伸脚一绊,将他绊倒在地。
马成钢吃了亏,更是怒火中烧,狂吼一声扑向前去,要打明不详。可两人功夫实在差得太远,明不详飘飘然闪身避开,足不点地,马成钢连打了十几拳,踢了七八脚,连他衣角也没碰着。
明不详甚至连发梢都没扬起。
“这里叫甘向铁铺,不是甘马铁铺,你还不懂吗?”
“琪琪爱我,她要嫁给我!”
明不详淡淡道:“你师父一定会将琪琪嫁给向师兄,那是他欠他的。”
马成钢一愣:“什么意思?”
“今晚甘师傅要铸剑,我得去铸房了。”明不详仍是重复那句话,“你走吧。”
明不详说走就走,留下了马成钢。马成钢坐在地上不住喘气,想着明不详刚才说的话。
师父念着向海夫妻的旧情,绝不可能把琪琪许配给自己,无论怎样,自己都是输定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了,那万一的想望只是自欺欺人而已。这铁铺终究叫向海铁铺,只有他们两家后人成婚,这铁铺才算是实至名归。
放弃吧,他想……师父的铸术他已学得差不多了,留下来图什么?看向英才那孬种春风得意?等着看他继承家业?
可是他不甘心……师妹是爱着我的!马成钢心想。
还有一个办法。他站起身来,往甘琪琪的房间走去。
向英才不在,师父与明不详都在铸房……
他敲了门,甘琪琪见着他,甚是讶异,问道:“你怎么来了?”语气甚不耐烦。
“琪琪……你喜欢我吗?”马成钢问。
甘琪琪挑了挑眉毛,道:“我当然喜欢师兄啊,只是……”她虽然这样说着,但眼中早没了之前的柔情蜜意。
马成钢没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上前抱住甘琪琪道:“那你今晚跟了我吧。”
甘琪琪大吃一惊,将他一把推开,怒道:“你疯了?爹会打死我们的!”
“师父不会的。你是他女儿,我是他徒弟,他没儿子,还指望我替他送终呢。琪琪,你要真爱我,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
他扑上前去,抱住甘琪琪,又亲又抱,甘琪琪奋力挣扎,只是挣脱不开。
※※※
锻造出的乌金钢烧得赤红,明不详鼓起风炉,烈火在炉中熊熊燃着。甘铁池用火钳夹出钢块,不住锤打。
“我也来帮忙吧。”明不详拿起铁锤。
“你?”甘铁池疑惑,他怀疑这少年是否有这力气,正要喝止,明不详已一锤敲下。
只这一锤的力道竟比甘铁池三锤更加结实,甘铁池讶异这少年体内竟有这样无穷的潜力。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他配合着明不详,一锤、一锤地敲下。
※※※
“不要!”甘琪琪奋力推开了马成钢,逃到房门口,“我……我不能对不起向师兄……”
羞愧、愤怒、不甘、悲愤,众多情绪顿时涌入马成钢脑中,他咆哮道:“你还是比较爱向英才!你……你根本就是戏弄我!”
甘琪琪见他咆哮,也怒道:“就算我不爱师兄,也不会跟了你!你滚!”
马成钢恼羞成怒,怒吼一声道:“婊子,我掐死你!”
他大吼一声,追向前去,甘琪琪撒腿就跑,大声呼救。她本想逃向铸房,却被马成钢拦住去路,于是转向大厅跑去。
她跑得甚急,不时回头望向后方,看马成钢是否追来,忽然砰的一声,撞着了一人。那人横眉竖目,却不是向英才是谁?
只见向英才眉头深锁,怒气腾腾,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
铸房里回荡着叮、叮、叮的打铁声,稳定而有节奏。
甘铁池神情专注,打得扁平的钢块重新折叠,重复下一个步骤。
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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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师哥?!”甘琪琪讶异道,“你这几天去哪了?”
“师父呢?”向英才的声音隐含怒气,“师父在哪?我要问他,我爹是不是他害死的?!”
甘琪琪惊骇莫名,问道:“你爹怎会是我爹害死的?不……这不可能……”
“所有元字号的老师父都这样说,我过世的爷爷奶奶也这样说,难道还有假?”
甘琪琪还来不及分辩清楚,马成钢已经追上,见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怀里,更是暴怒非常。他口中虽说要杀甘琪琪,不过一时气急,他毕竟深爱甘琪琪,真要动手只怕还舍不得,可对向英才却又不同。他听到向英才怒吼,想起明不详说这是师父欠他的,恍然大悟。师父必定会将铁铺、女儿都给了他,而自己终将落得一无所有……这几年的气闷顿时爆了开来,马成钢抽起大厅上的一把剑,刺向向英才。
向英才见他攻来,又见甘琪琪衣衫不整,登时了然,只道他行凶作恶,被自己发现,想要杀人灭口,于是也抽出刀来,两人异常凶狠地斗在一起。
这两人积怨已久,各存心思,向英才方知父亲死亡真相,恼怒愤恨,又气马成钢欺凌甘琪琪,现今又要杀自己,出手毫不留情。
此情此景,马成钢也百口莫辩,他盛怒之下,只想玉石俱焚,砍得如狂风暴雨般。
两人师出同门,功夫并不精深,理智全失之下,噗的一声,一刀一剑各自插入对手胸膛。
甘琪琪惨叫一声,鲜血溅了满脸。
※※※
一次次的折叠锤打后,那乌金钢已经渐渐有了宽刃形状。制作兵器,配重极为重要,甘铁池是老手,早问过明不详想法。接着便是最重要的一步,将打得极薄的精钢锤打弯曲出一个弧度。
甘铁池架起钢片,指引明不详锤打。乌钢坚韧,但明不详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厚内力,竟是丝毫不觉疲累。
那钢片渐渐扭曲、变形……
※※※
躺在地上的两人虽然挣扎着,却仍不肯放弃。两人都看向甘琪琪,就想知道在这命危一刻,她会先扑向谁的怀抱。
甘琪琪瞪大惊恐的双眼,双脚发软,却是谁也不靠近。
“琪琪……过……过来……”向英才低声呻吟,“我好冷……你……抱抱我……”
“琪琪……你……你是爱我的吧?”马成钢呻吟着,“我错了,你……原谅师哥……好……不好……”
甘琪琪依然没有动作。这两个男人浑身是血,恶心死了,她想着,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爱他们,又或者,自己早已移情别恋?她不能确定,但她能确定的是,此时此刻,她不想走近他们当中任何一人。
她想起明不详……那张脸可好看了,如果此刻扑到他怀里,他必不好意思将自己推开。他看起来那么纯良,应该是个好人……或许……能骗他多留几个月。
马成钢见她不动,脸色一变,道:“你……你该不会……真看上姓明的那小子了?”
向英才瞪大了眼,颤声道:“难怪……难怪那小子要骗我去武威……”
甘琪琪连忙摇头,边说边向后退道:“我……我去找大夫……你们撑着点。”
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没救了。她转身就走,刚迈出两步,两条身影扑了过来。
她惊呼一声,前刀后剑已穿过胸口。
这两人濒死一击,豁尽全力,兵器穿透甘琪琪胸口,再度刺入对方胸口。就这样,三人两剑,串烧似的倒在了大厅的血泊中。
※※※
天明时,明不详的兵器已经完成,甘铁池替它套上剑柄,问道:”这兵器世间仅有,该有个名字。”
明不详想了想,道:“人心纷纷,烦恼如恒河沙数,一念无明,顿起波涛万丈。如此景象,不可计,不可数,不可思量。以此为戒,因此名之:‘不思议’。”
“不思议”甘铁池叨念着这名字”一念无明,顿起波涛万丈。好名字”
他推开铸房的大门,许久未见的阳光洒进铸房,此时他心愿已了。”好久没跟琪琪聊聊,他们师兄妹三人的事,是不该纠缠下去了。”他想着,向着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