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镜不知发现了什么, 突然五指一阖,琼廿一现在掌心被他狠狠一握,连手背的青筋都微微暴起。
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 相重镜足尖一点骤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琼廿一嘴里叼着还没来得及咬的灵石咔哒一声落在地上, 发一声清脆的声响。
顾从絮猛地一惊, 立刻朝着相重镜伸手, 却只抓了个空。
只听到一声金石碰撞的刺耳声,一道剑光从头顶照来,如雷电似的转瞬就消失。
相重镜正站在灵树最高枝头上,眼睛眨都不眨地握着灵剑朝着一声僧袍的溯一当头劈下,这一剑太狠,当即震得灵树枝头一阵窸窣作响,无数白絮腾空而去, 朝着相重镜周围不住打旋。
琼廿一锋利的剑锋卡在溯一周身的护体结界上,无数毒黑雾裹挟着雪似的白絮,削铁如泥的灵剑在毒的侵蚀下不住颤抖, 将相重镜的手也带着发起抖来。
相重镜盯着溯一那张脸, 毫无波澜,甚至还在轻轻笑着:“当年我已将溯一杀下葬,这么多年过去, 你就非得用他这张脸来恶心我吗?”
哪怕得到了晋楚龄的那具躯体,溯一还是用妖族的幻术将这具躯体变成溯一的模, 他双手合十, 哪怕被即将刺破护身结界他依然在温柔地笑:“天生玲珑佛骨,注定以佛道飞升之体,我很喜欢。”
相重镜眸子瞬间闪现一股狠厉, 左手腕狠狠往下压,轰然一声直接将溯一的结界震破。
黑雾仿佛被狂风吹散,相重镜长发凌乱飞起,瞳孔中映衬着铺天盖地的剑光,毫不留情穿透面前之人的身体。
天生玲珑佛骨……
注定以佛道飞升之人,却被毒侵蚀,落得个一身杀孽的下场。
溯一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哪怕被剑光擦过也没有流丝毫的血来,反而像是击碎了黑雾一般,被剑光击溃后又很快融合成那具躯体。
周身那张牙舞爪的黑雾好像巨大的尾巴,横着朝他扫来,相重镜转瞬后退,还未抬剑就听到一声龙吟,巨龙咆哮着朝相重镜扑来,一口将面前的毒吞了下去。
相重镜连忙劝阻:“别吃,也不嫌脏!”
溯一:“……”
溯一脸上的笑容有刹那间的僵硬。
溯一并不惧怕这两人,像是有恃无恐似的,一步都不。
相重镜却并不觉得急躁,相反溯一这番模让他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能彻彻底底操控毒,连剑光刺穿身体都能转瞬愈合的躯体,只能是毒本源,而不是前两具□□凡胎。
溯一是以一念之差的贪婪和毒本源侵蚀识海入魔,当年被相重镜斩杀临江峰的溯一不意外是嗔恨,而云中州那个便是愚痴。
包含愚痴的溯一在飞升时被劈去毒进入云中州,被云尊主虐杀至。
相重镜轻轻闭眸。
就算劈去了毒,那个人也不是溯一了。
他好友的肉身在千年前就被他亲手断绝生机,深埋地下。
相重镜不让吃,顾从絮就乖乖地不吃,他竖瞳狠厉,移巨大的身躯将相重镜整个圈在最中央,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将相重镜放在逆鳞处护着,不让他受一点疼。
千年前,毒本源逃地脉深处,侵入溯一识海,一点点拉他入魔。
这么多年过去,那本源已溯一入魔后的意识,它本对相重镜恨之入骨,却又因溯一残留的意识无法对之下狠手。
这千年来,九州毒还是太少,毒本源若想活着,就必须破开封印,杀了相重镜,彻底毁去他的神魂。
相重镜御风落到龙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溯一眸里的杀意,冷傲笑着,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溯一悲悯的眸子倏地一抬,阴鸷地看向相重镜。
毒为黑雾势如破竹朝着相重镜汹涌而来,相重镜却看也不看,将溯一交给了顾从絮,飞身跃到毒秘境的入口。
宋有秋正蹲在地上捡琼廿一没啃的玉石,好像什么恶龙什么毒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枚玉石重,瞧见相重镜下来,他忙起身:“剑尊。”
相重镜道:“帮我个忙。”
宋有秋知晓相重镜手阔绰,能让他直接开口说帮忙的肯定是笔大单子,忙不迭点头:“好。”
“你们看看能不能将易郡庭寻来。”
正在旁边盯着他的满秋狭眉头一蹙:“们?”
相重镜冲他温柔一笑:“你也帮我。”
满秋狭呼吸一窒,被这个笑容晃得七荤八素,等到回过神时,他已经和宋有秋往灵树天梯下跑。
满秋狭:“……”
美色误人。
相重镜让两人去寻易郡庭,拢着袖子慢悠悠抬头看时,顾从絮正在和溯一打得不可开交。
顾从絮大概是将所有的怨气——包括双修被打断的暴怒,还有他吃的所有醋——不管不顾全都朝着溯一发泄,一下比一下狠。
那毒凝成的黑雾为一条巨大游蛇,恶龙在空中撕咬。
顾从絮皮糙肉厚,鳞片丝毫没掉,反而将那条黑蛇撕得粉碎,簌簌往下掉,还没落到地上就为烟雾消散。
是毒,毒恶龙的身躯强悍得几乎过了头。
溯一面无表情站在树枝上,漠然看着顾从絮用獠牙和利爪将黑蛇撕个粉碎,眸光没有丝毫波,好像被毁坏浪费的毒并不是他想的。
相重镜之前被溯一悄无声息袭击过,时刻警惕着再中招,他在下方盯着溯一的脸,手中灵剑轻轻点着地,耳畔全是恶兽的咆哮声。
就在这时,他袖子轻轻了,相重镜奇怪地低头看去,就扫见小孔雀不知何时进到了他的袖子,此时正扑扇着翅膀往外爬。
相重镜:“……”
相重镜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直以为小孔雀被他留在云中州了。
小孔雀自小就喜欢钻相重镜的袖子,熟练地爬来后扑扇着翅膀,朝他乖顺地叫了两声。
相重镜猜它应该是在叫自己爹。
小孔雀在相重镜的手腕上蹦了蹦,又叫了两声,翅膀往他袖子里点,好像在提醒他什么。
相重镜奇怪地往袖子里找了找,发现自己袖子里只有溯一给他的浮屠塔。
那浮屠塔被云尊主捏裂了一角,相重镜摩挲了两下,道:“浮屠塔,如何?”
他拿到浮屠塔后仔细探查了一番,确定这塔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阵法敢放在身边,到了云中州后更是让云尊主看过,连他那个用天雷劈人玩的父尊都没看来问题。
这塔不可能毛病。
孔雀连蹦带跳地比划,相重镜根本听不懂。
孔雀只对着他,缓缓了个摄魂。
相重镜笑了笑:“你的摄魂对我无用……”
他话音刚落,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盯着孔雀的眼睛,道:“再来试一次。”
孔雀卯足了劲又了摄魂。
相重镜将神识放空,没有刻意去排斥孔雀的摄魂。
很快,摄魂起了效用,相重镜像是缓缓走入了一个幻境似的,周围场景一变,黑暗散去后,取而代之是一抹烛火。
火焰倏地一闪,似乎是风吹拂而来。
一团黑雾凝成的人形站在烛火旁,声音仿佛是男女少的嗓音混合似的,莫名诡异。
“天生佛骨,就被安葬在地下,真是可惜了。”
相重镜瞳孔紧缩,心中浮现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缓缓张大眼睛朝着那团黑雾旁看去。
这段记忆应该是孔雀的记忆,相重镜的视线也像是在半空中似的,眼睁睁看着黑雾缓缓散去,露地上一具散乱的骸骨。
骸骨最中央有一截如玉似的骨头,微微在烛火照映下发淡淡如皎月的光芒。
黑雾粗暴地将骸骨搅碎,只取那截佛骨用虚幻的手指捏着,阴沉笑着道:“玲珑佛骨,应当能承受得住杀孽。”
这句话隐藏的消息太多,仿佛一道天雷似的劈在他的灵台,让他脑海一片空白呆呆站在原地。
天生玲珑佛骨。
溯一的佛骨……
浮屠塔。
下一瞬,那黑雾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窥探,猛地回身,无数漆黑的雾气将孔雀从枝头硬生生拽下来,跌撞在地上。
孔雀尖啸一声,双眸含泪狰狞朝着面前的黑雾吐一口金灿火焰。
黑雾低沉笑着,身形缓缓变幻,转瞬为一身僧袍的溯一。
他温柔笑着,俯下身朝着孔雀伸手:“原来是我的小孔雀。”
孔雀满脸热泪,口吐人言,咆哮着道:“你竟敢——”
“溯一”轻轻一,黑雾为利箭簌簌几声狠狠刺入孔雀的翅羽,将他钉在地面上。
孔雀口中喷一口妖血,嘶声尖啸,瞳孔花簇绽放,却见“溯一”似笑非笑地拿一截龙骨,笑着道:“摄魂对我无用,不白费气了。”
孔雀浑身一僵,挣扎着扬起修长的脖颈去看那节龙骨。
龙骨正当中,有一抹熟悉至极的气息。
那是相重镜破碎的神魂。
孔雀眼睛猛地睁大,相重镜……并未魂飞魄散?!
他压抑着狂喜转瞬为人形,黑雾刺入他的掌心,鲜血如注,落地后迅速蒸发成白色雾气。
“想你主人重生,就将你的利爪收起来。”溯一淡淡看着他,“我能杀了他,自然也能让他活过来。”
孔雀修长的指甲轻轻一颤,想反抗的心一寸寸沉入泥沼中,他怨恨又屈辱地盯着溯一许久,轻轻一闭眼,两行清泪缓缓滑下。
再次睁开眼时,他锋利的指甲已经缓缓消散,喃喃开口。
“是。”
他为了自由、为了维持人形不愿做那让人玩弄的孔雀,弃相重镜而去,最后又为了相重镜,心甘情愿受人奴役。
溯一漠然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轻轻一蹙。
“往后你便永远保持妖相,永不得为人形。”
孔雀被周围所有黑雾束缚住,哪怕没有那抹相重镜的神魂他也不是溯一的对手,他仰着脖颈,许久为孔雀妖相。
孔雀维持千年妖相,直到寻那一日,他终于时隔千年为人形,落下枝头,一步步朝着重生后的相重镜走去。
他为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付了千年不得自由的代价。
相重镜终于明白为何六十年前他从未见过孔雀的人形。
原来真相是这。
他正盯着地上鲜血淋漓的孔雀看,而“溯一”不知何时已经将那玲珑佛骨炼成了一座琉璃塔。
——那便是浮屠塔。
幻境中在烛火下的玲珑塔缓缓变得黯淡,最后终于一寸寸和相重镜掌心的浮屠塔重合。
小孔雀站在他手腕上,正冲他啾啾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