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暗下来,长街上只有叶寻一行人。护卫手里都打着灯笼,照亮前行的夜路。
街上的店铺大多都已关了门,一路行去,家家闭户,没有人声。叶寻现在已经有些懊悔了,其实这么晚了,他不应该来到西街的。再怎么急,等明天再来也不迟,可是当时兴起,那念头怎么也压不住。好像不见上阿离一面,叶寻就没法定下心来。
他总要确定点什么,否则没法心安。
当叶寻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心底的那点踌躇不决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根本不必纠心于怎么面对阿离,向她解释为何这么晚了还来找她,因为当他们一行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医馆还没关门。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济世堂的灯火透过虚掩的房门照射出来,映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叶寻站在门口,正要打算敲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阿离走了出来,她身上围着围兜,上面沾满了血污。她看见叶寻一行人站在外头,似乎吓得不轻,她“呀”了一声,双手捧着的水盆哐当摔在地上。水倾泻了出来,有不少洒到叶寻的鞋面上,浸湿了他的脚掌。
水是温热的,触及皮肤倒是不觉得难受,可是里头的血腥味却让叶寻不太舒服。
叶寻也让她这副形容弄傻了,他刚开口要问话,里头就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怎么了?”
阿离回头,朝里面喊道:“没事,遇见熟人啦。”
她捡起水盆,看了看叶寻,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叶寻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离朝医馆里头努了努嘴,“有病人。”
“阿离。”方才的声音又响起了,叶寻循声望去,发现医馆的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中年的男子,他背着光,叶寻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有客来访,怎的不请进来坐坐?”
阿离听了,抿唇笑了笑,说道:“是我疏忽了。”她转过头来对着叶寻,“你进去坐坐?”
叶寻也不推辞,携了七宝进了济世堂,一干护卫却是守在门外等着了。
进了济世堂,叶寻才发现里头还有几个大汉,他们或坐或立,全都哭丧着脸。他们看见叶寻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了。
医馆中的矮榻上此刻躺了一个半百的老者,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腿部缠着厚厚的纱布,但还是能看见有血迹渗漏出来。
地面还有榻上有不少血迹蜿蜒,似乎还没有清理干净。
叶寻皱了皱眉,“这是……”
方才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说道:“他劳作时,不小心砍伤了自己的脚足,伤口太深,没办法只能给他缝合伤口,可是他年事已高,也不知能否挺得过去。”
叶寻这时才看清他的面容。面容白净,眉眼细长,是一个头戴纶巾的儒雅美髯公。他应该就是这间医馆的主人,阿离口中的先生,可是从他周身的气度来看,更像是一个儒雅的老生。
叶寻对他心生好感,由衷叹道:“外伤缝合之术是华佗所创,先生能用此术救人,想来医术造诣颇高,令人敬佩。”
厉怀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愧不敢当,老朽这雕虫小技实在末微,如今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剩下的看天意了。”
这时阿离从后院走了出来,她手里端了一盆热水,“先生忙好了,先来净手歇歇,东西我来收拾。”
厉怀仁卷起袖子,他对叶寻道:“小馆杂乱,请随意坐。”
的确是挺杂乱的,叶寻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可以坐下的地方,便也只好站着。
厉怀仁净完手,来到柜台后边坐下,然后开始提笔写药方。他写了好几张才停笔,阿离站在他身后,仔细看着里头的内容。
“要煎这么多药?”
厉怀仁回道:“我现在也不大清楚他后头还会发作什么病症,便先把应对的药方先写下来,倘若我脱不开身,你便照着药方煎药。”
阿离温顺的点了点头,“先生累了许久了,先去睡吧,有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厉怀仁自出诊回来后便不得歇息,此时也的确是累得狠了,他也没有推辞,说道:“有事可唤我起来。”说着便自顾往后院去了。
阿离拿起药方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了叶寻一眼,“你有事找我?”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忙坏了,怠慢你了。”
叶寻走到他跟前,说道:“不碍事。”
阿离朝他笑笑,然后开始在药柜的小抽屉翻翻找找,开始配药。
叶寻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阿离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道:“你们应该请一个伙计来帮忙看着医馆,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守着,始终不好。”
阿离用宣纸把药材一一包好,神情认真,一丝不苟。她皱了皱鼻头,说道:“请了,可是今天他回去了。”
阿离捧着一包药,来到那几个大汉面前,嘱咐道:“看好你们的父亲,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立即叫我,我去煎药。”
那几个大汉慌忙不迭点头。
阿离走出几步后停下,她回头朝叶寻笑道:“你要进来吗?我请你喝杯热茶。”
叶寻当然不会拒绝,他跟着阿离,掀了帘子进了后院。
这是两进的院子,这里的后院看着还挺空旷,东西两边各有一间房屋,中间有一道拱门,里面应该还有一进。
院子里有一套石桌椅,叶寻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阿离。
院子里有一排炉子,上面全是药罐子,看来是平日里用来煎药的。上面的火没有熄灭,阿离捣鼓了一会儿,放任药壶在火上烧着,她自己则拎着刚煮好的茶水,坐到叶寻身边。
她脸颊莫名红了起来,她小声嚅嗫着说:“我泡不好,你别介意。要是太难喝了,你……”阿离咬咬牙,“你只喝热水也是可以的。”
叶寻忍不住笑了,她不会泡茶,刚才一定是同自己客套的,可是她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跟进来。
只是再怎么不会泡,总不会不能入口,叶寻并不在意,他拿起茶杯,轻撮一口。
阿离小心打量他的脸色,轻声说:“先生总笑话我……我泡的茶,他从来不喝。”
叶寻放下茶杯,他看着阿离,说道:“还不错。”
阿离轻笑出声来。
她停了一会儿,用手掩着嘴唇,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因着睡意,她的眼眶蓄了些泪意,眸中氤氲了水气。
阿离看向叶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眼底的晶莹映出院子里跳跃昏暗的烛火,看着像湖面粼粼波光的潋滟。
叶寻心头一跳,别开目光。
“你还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阿离手撑在桌面上,偏头看着叶寻。
叶寻迟疑着开口,“你今天,去过安义街了?”
过了一会儿,阿离变得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嗯,去过了呀,你怎么知道的?”
叶寻突然有些心虚了,不敢看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乞丐,你带着的那个小女孩送了他一锭银子,是吗?”
过了良久,没有听见阿离的答话,叶寻忍不住偷偷瞟向她,却见阿离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脑袋一点,撑着脑袋的手便软软滑下,然后头颅也跟着滑了下来,眼看她的额角就要磕到桌面的边缘了,叶寻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脸庞。
阿离的半边脸全贴在叶寻的掌心里,她的脸比叶寻掌心的温度还低,触及温热的手掌,她无意识的蹭了蹭。
叶寻看着阿离干瞪眼,手不知道要怎么放,收回来不是,这样举着也不是。阿离均匀的呼气扑在叶寻的手腕上,他感觉有些痒了,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却不小心轻抚过她鬓角的发根。
阿离睁开眼睛,里头雾气蒙蒙的,“你方才,说什么了?”
“没、没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