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要被发现了!”于单听到这一消息时本能想到当他们为刘玦设立的空坟在众目睽睽下被刨开时会引发怎样的骚乱。诡诈多疑的伊稚斜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刘玦的尸体被秃鹫或野狼叼走了,他会联系到这个女子到来时发生的一系列莫名事件,更何况还有与刘玦较量过的中行説。
清河阏氏还在沉默,她手心紧握着从汉地带来的蓝田玉穿成的串珠,从刘玦离开起她的担忧没有一刻停止过,如今证明一切终将被揭穿。怎么办?告诉伊稚斜刘玦出逃了,她在匈奴为她安个坟只为让于单安心?伊稚斜如此可欺吗?
清河摇摇头,匈奴王廷内部的角力从来没这么简单,这些年中行説一直致力于从匈奴人身上祛除一切与汉人有关的东西,稍有不慎,她和于单都会死。尤其是于单,她和军臣单于唯一的儿子。
“母亲你快说话呀,该怎么办?”于单见清河忧心忡忡却凝眉抿嘴不言语,已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他仿佛已然预见到伊稚斜带着侍卫来抓捕自己的情景。
清河瞥了眼焦急难耐的儿子,心痛之情溢于脸上。多年来她刻意削弱于单的能力,淡化他存在的事实,只为保住他的性命,如今他当真如失去羽翼的麻雀,遇事只会问母亲的主意全然不懂自己算计,难道当真逃不过这劫?
“走!”清河心一横,嘴里蹦出这个字,“你快带着随从逃跑,往汉朝的方向逃,越远越好,不要回头,不要担心我,逃到长安汉朝皇帝的宫阙之下你就安全了。”
“不!”于单被母亲这大胆的建议惊呆了,本能后退一步,让出与母亲之间的距离。虽然他对汉朝的仇恨远不如其他匈奴人那般强烈,但想到这个羸弱的国家曾经用帝王的姐妹亲族做筹码换取短暂的安宁他就觉得恶心,他打心眼瞧不起这种行为。
“你听听帐外,尽是匈奴的士兵在掘坟的声音!要不了多久,大单于就会找到这里,难道你就要这样白白死去吗?”清河厉声质问。
这里距乱坟堆尚远,未必听得到动静,风雪的呼啸却是不绝于耳。于单冷冷道,“我不会背叛大匈奴。”
清河却没料到于单的复杂心境,如今她的儿子危在旦夕,她顾不得考虑他的心情,直截了当道,“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汉朝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以你的人马脚力,只要在大单于发现之前出逃定能成功。况且汉朝现在的皇帝是我的弟弟,他一定能接纳你厚待你……”
于单却毫不领情,“我不要他的收容接纳!他的军队日复一日侵吞我们匈奴的土地,我才不要投降他。”
清河一愣,完全没料到于单有这份骨气与血性。匈奴不比汉朝,匈奴人没有“忠臣不事二主”的节烈观,在一位王的麾下混迹不好转而投靠他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为逃避仇敌追杀甚至投奔汉朝的也不在少数,她实在想不出于单有什么理由这般怨恨大汉。
“你必须去,这是我的命令!如果留在匈奴只有死路一条,大单于本就容不下你,这次他绝不会手软。”清河一旦打定主意就不容更改,她立即命人收拾行囊,在最短时间做好出逃准备。
“我若是走了,母亲怎么办?”于单立刻想到母子分别的不可避免。并非他贪生怕死,但无畏的牺牲的确毫无意义。
清河心底一颤,泪水险些涌出。她深吸一口气,握着于单的手,“我不是军臣单于的继承人,他不会杀我。”
“这么说母亲不愿跟我一齐出走?”于单眼睛瞪得老大,“母亲不走,我也不走。就让我们母子留在这里,让我看看现在的大单于如何在一帮老臣的眼皮底下处死军臣单于的太子,如何用我的鲜血擦亮他的军刀!”
“你疯了吗?”清河上来就是一巴掌,直直挥到他脸上,“只有活着才能有将来。再说,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你的玦吗?”
清河果然很懂于单的心思,刻意压低了嗓音缓缓说出她的黔驴之技。
“母亲知道玦在哪里?”于单眼前一亮,眼底即将燃尽的希望再度肆意燃烧起来。这个名字对他有太多意义,只要听到别人提起她都是幸福的。
正当此时,于单的随从稽珊冲进帐子对他们说道,“一切准备就绪,王子我们快走!”
“到长安去,带着我的信物到长安去,见到你的舅舅汉朝的皇帝就能见到她。”清河闻言把那极具意义的一枚玉玦交到于单手心,郑重送他出帐子。
于单思绪顿时紊乱,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就这样含糊不清的被母亲推到马前。他仅有的随从如路碑般伫立在漫天飘洋的飞雪中。他们目中皆带着忠诚与坚毅,很多年前,如果于单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与篡夺单于宝座的伊稚斜火拼,多年后,也仅仅需要于单一句话,他们即可放弃生存多年的故土家园护送他去投奔远方的汉人。
“带着你的信物身份血统到长安去,忘记这里的一切,和你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清河为他谋划好最后的出路,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再也不会属于自己了。
“快走吧,这里不该再困着你了。”牧马的老者老泪纵横,他用颤抖的手把于单扶上马背。
“大叔,您跟我们一起走吧。”于单说道,漠北极度的严寒坚定了他要活下去的决心。
大叔痛苦的摇头,“没有用了,他们告诉我,我的儿子稚绥在河西战死了,没有用了,没用了。”
战死了,多么简单的结局,继续和汉朝征战下去,只怕这会是大部分匈奴人的结局。于单望着茫茫远方,云雾缭绕的雪山峰顶,那里看不到一丝希望和未来,难道他就要这样去寻找未来?
这样小股马队的集结暂时还未引起伊稚斜的注意,但清河没有给他犹豫不决的时间,夺过老者手中的马鞭,抽打在于单的马背上。
“驾!驾!驾!”随从们应声而出,马队奔驰而去。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不舍的目光下踏上征途。
望着那一朵朵被马蹄踏碎的雪泥,坚持了许久的清河终于涌出泪水,眼前一黑跌坐在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