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默然不语，半晌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这得死很多人啊……”

土肥原贤二心情也非常沉重。他何尝不知道，现在八路军在华北不仅在战略上，连在战术上都占尽了优势。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八路军变戏法似的变出了数百上千辆坦克，数百架性能先进的匪夷所思的作战飞机，海量的大炮，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似乎很轻松就完成了从游击到大兵团作战，从原始的轻步兵到摩步化的转变！华北大平原正是机械化部队大显身手的理想地形，现在八路军锐气正盛，将对华派遣军主力派往华北等于是将日军一批批的往人家早就准备好了的砧板送！

但是，日本还有选择吗？

没得选择了。日本国内的石油储备已经濒于耗尽，都已经开始发动人手上山挖松树根熬松油了。松树根富含油脂，可以提炼出松油，这种油跟酒精按比例混合，可以作为坦克、汽车、军舰的燃料，只是质量……大家都懂的。可就连这样的燃料日本也生产不出多少，一来松树根里可以提炼的油其实是很少很少的，二来，它得用到大量的酒精，而生产酒精需要消耗大量粮食，日本现在还有多少粮食可以消耗？

他苦涩的说：“没得选择了啊……美军的潜艇像狼群一样潜伏在我们的航线上，往国内运送原油的轮船有一艘被击沉一艘，十船原油不见得有一艘能够安全抵港，这点石油塞牙缝都不够！没有石油，什么都干不成，所以就算明知道要死很多人，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他握紧拳头，狠狠地说：“山东距离日本本土非常近，活跃在这条航线上的美军潜艇不多，从山东往日本运油，效率是从婆罗洲运回来的百倍，成本更是小上百倍！可以说，只要将东营油田拿到手，这盘死棋就算重新走活了！皇国兴衰，在此一举，为此死上几十万人又如何！”

冈村宁次点头：“我明白了……国内还会增兵吗？”

土肥原贤二说：“会的。眼下美军距离本土还远，苏联与我们签订的互不攻打协议还没有到期，本土暂时没有遭到大规模进攻的可能，所以如果有必要，完全可以再从本土守备部队里抽调十二个师团投入到对华战场！”

冈村宁次谓叹：“这是打算将整整一代青年都打光啊……”

一次性再往中国增派十二个师团，这本身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在豫中会战和长衡会战中，他已经意识到，那些去年突击征召入伍的士兵不管是军事技能还是作战意志，跟之前的士兵相比都差了老大一截。经过量，他发现，那些士兵里面有很多其实已经成家立业甚至当了老爸的，或者是小工厂厂长、商店老板甚至教师，阅历远比1937年之前入伍的士兵要丰富得多。这不是什么好事，阅历丰富就意味着想得多，想得多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像七年前的士兵那样上了战场便一根筋的死战到底。至于那些当了老爸的……就更别指望他们死战到底了，有家庭牵挂呢。现在已经不是七年前了，七年前那套宣传口径忽悠不住现在的人，连遭败绩之后，很多日本人已经开始清醒了。

征兵部门并非不知道这些士兵都不是合格的兵员，但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招这些就没有办法完成征兵指标了。换句话说，仗打到这个份上，日本合格的兵源已经枯竭了，兵员质量直线下降！

而他们的对手，不管是国民政府军还是八路军，都在过去七年的血战中越战越强，尤其是八路军，已经成为一个让日军生畏的劲敌了。一边是装备越发精良、锐气方张、百战余生的精锐，一边是由不合格的兵员拼凑起来的新设部队，一旦在华北大平原上迎头碰撞，结果如何是可以预见的。

华北大平原将成为数以十万计的日本士兵的坟墓，日本整整一代青年将在这里把鲜血流干。

现在冈村宁次对大本营很有意见。从去年年底在山西吃了一场大败之后，他便极力主张把八路军列为主要作战对象，将用于一号作战的兵力改用来对付八路军，将他们连根拔起。如果大本营按照他说的办，只怕现在八路军已经遭到重创了，东营油田也早就成了日本的囊中之物，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左支右拙，顾得了头顾不了腚！

不过，他对大本营再有意见也没用，大本营大可将锅甩给天皇，难道他还能去找天皇对质不成？算啦，老老实实干活吧！

战略调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得收集足够的情报，明了敌情，弄清楚敌军的实力和战略企图，然后才能针对性的作出部署，调集足够的物资、弹药、兵员，形成作战序列，然后才能行动。现在日军几个重兵集团，华北驻屯军正在被八路军摁在地上暴锤，第13军在淮河平原与陈粟兵团杀得难分难解，第11军则在长沙、衡阳地区与杀红了眼的第六战区杀得血肉横飞，第九战区磨刀霍霍，虎视眈眈……在中国的百万大军，还没有被卷入这个可怕的大漩涡中的，也就部署在广东、广西、海南的华南派遣军和部署在东北的关东军了。华南派遣军是鞭长莫及，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关东军。

但关东军还能抽调出多少力量来呢？这里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冈村宁次对前途感到悲观。但他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硬着头皮上了。他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第11军顺利地撤回武汉……”

他没有提长沙，尽管日军为了占领长沙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日军需要的是调集足够的兵力去对付八路军，而不是扩大地盘。

土肥原贤二说：“这个不难。”

冈村宁次摇头：“这个很难！重庆军现在完全打疯了，投入兵力之多，火力之猛，斗志之狂热，自武汉会战结束之后都未曾有过，他们一定会死咬住第11军不放，能咬一口是一口，第11军想要撤回武汉，只怕至少得再损失两万人马！”

土肥原贤二笑了笑，说：“冈村君，你是一位出色的战略家，但是在政治方面完全不合格啊……八路军实力膨胀得这么厉害，我们固然是首当其冲，但重庆那位也未必睡得着！在这种背景下，他会让自己继续让自己的部队跟我军死拼，削弱自己的实力，便宜自己的老对手吗？”

冈村宁次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土肥原贤二笃定地说：“第11军的撤退会非常顺利，不会遇到任何成有力的阻击或者追击……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只要负责制订攻略山东的作战计划就行了。”

……

九月二日。

衡阳地区晴空万里，酷热难当，卫立煌的面色却如同暴雨即将到来般阴沉。他瞪着眼前的委员长亲信，牙根咬得格格响：“你再说一遍！”

几位军长同样眼里布满了血丝，恶狠狠地瞪着这货，大有对方敢说出半句让自己不爽的话就拔刀剁了他的意思。

迎着这些沙场宿将那嗜血的目光，这位挂着少将军衔、不管走到哪都是鼻孔朝天的委员长亲信当真是两股战战，尿意甚浓，在心里狠狠地问候着何媒婆全家祖宗十八代。这帮骄兵悍将都杀红眼了，鏖战了一个多月，眼看就要将第11军打崩了，在这个时候下令他们后撤，那还不得把他们得罪死啊！你这个王八蛋，怎么净安排老子干这种得罪人的活！

他嘴角扯了扯，挤出一丝笑容：“卫长官，卑职也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要让卑职为难了……”

卫立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揪起来，发出一声低吼：“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位少将给吓得牙齿打架，哆哆嗦嗦的说：“停……停止追击，以衡阳为中心布防，等待统帅部的新指令……”

第60军军长曾泽生中将怒吼：“布防你个头啊！现在我们离横山勇的司令部只剩下二十公里，只剩下二十公里了！只要再往前推进几公里，我们的炮弹都能打到他的司令部附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们停止追击？有没有脑子的！”

那位少将快哭了：“这不关我的事，上头就是这样命令的啊！”补充了一句：“委员长亲自下令的！”

卫立煌大手一甩将他甩得远远的，发出一声狂吼：“王八蛋！！！”

几位军长都两眼喷火。八路军在华北大反攻，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并且大为鼓舞，认为战略大反攻、收复失地的机会终于到了，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停止追击的命令！他们纷纷叫：“卫长官，我们不能听上头瞎指挥！第11军现在都累成狗了，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我们要宰了横山勇，出出这口恶气！”

那位少将惊恐的叫：“你们想抗命么！？”

几位军长齐声怒吼：“闭嘴！”

卫立煌发了半晌的呆，才无力地下令：“服从命令。”

曾军长不甘的怒吼：“卫长官！！！”

卫立煌苦笑：“难道我们还能抗命不成？再说了，就算我们抗命，其他兄弟部队不动，我们也打不动的……”

曾军长无力的低下头，牙根几乎要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