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更了一天,今天这章增加到四千五百字哈。本文大概还有两三章就结束了。有位亲告诉我,她没有勇气看下去了。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愿看文的亲们都能幸福。长假期间,愿亲们玩得开心,过得愉快!)
这股寒意在到达我面门的瞬间,骤然如退潮般收回。
爹爹剑锋一转,刺进了我们乘坐的马首,血光四溅,马匹悲鸣,四蹄一软,倒在沙地。
马匹倒地之前,伊利斯抱着我飞身跃起,在沙地上几个翻滚,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你儿子!”
大漠男人一般都在靴筒里备着防身匕首,伊利斯也不例外。
刀刃横在我的脖颈里,触动了我颈间的伤痕,一阵钻心的剧痛漫开。
爹爹也跳下马,双手执剑,神情急怒,“伊利斯,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们何必拼个鱼死网破?我让你走,你放过我儿子。”
“你们汉人惯会耍花招!查何烈表哥就是误信了你们!”伊利斯的声音里透着亡命徒般的疯狂暴虐。
“伊利斯,欺骗查何烈的,是中原的皇帝,不是我!你看我哪一点像汉人?我和疏勒人有何区别?你若不信我,我把剑扔出去,如何?没有了防身武器,你觉得我还能何为?”
爹爹极力想要取信伊利斯,扬手一抛,他手中的宝剑划过一道银色的光弧,没入极远处的沙地里。
“把你靴筒里的匕首也扔掉!”伊利斯将匕首更紧地抵在我颈间,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流下新鲜的血液。
爹爹看见我的样子,心痛如绞,咬牙切齿,弯身拔出匕首,远远丢开,“现在你满意了?留下我儿子,你自己逃命去吧!”
“把你的马让给我!”伊利斯继续狂喊,“牵过来,好了,就停在那里!你走到那边去,再走远一点,一直走到我叫你停下!好,停下!背过身去——”
爹爹转身之后,伊利斯抱着我接近马匹,他的身体在紧张地颤抖。
拉住缰绳,一只脚踩上马镫,这时,他犹豫了一下。
大约爹爹也感觉不对,在一瞬间转过头来。
伊利斯抱着我跃上马背,双腿猛地一夹,策马狂奔。
爹爹大吼一声,疾风闪电般从后面追上来。
伊利斯纵马如飞,爹爹在后面施展轻功,如一道离弦之箭般急追。
大概伊利斯是害怕爹爹事后去调兵,或者因为娘亲告诉他查何烈谋反事发,扶日已经扣押了他的亲族。所以他觉得有一个人质在手里,才有活命的希望。
恰好另一匹马被爹爹一剑刺死,现在只剩一匹马,伊利斯以为他可以顺利带走我。
却万万没想到,爹爹的轻功那样好,竟然能够追上奔驰的马匹,并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抓住马尾巴,借力一跃,飞纵上马。
伊利斯的武功受教于查何烈,也是一流身手,在爹爹飞身上马的瞬间,反身伏低,将匕首送进了爹爹的腹部。
鲜血飞溅,伊利斯飞快地拔出匕首,准备再刺,爹爹抱住伊利斯猛力一掀,两人一起从马背滚落。
“爹——爹——”我一边惨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拉扯缰绳。
我曾经骑过爹爹的奔虹,所以,我虽然身形幼小,还是勉强制住了奔驰的高头大马。
“快走——晖儿快走——”我听见爹爹不住狂吼。
我费劲地调转马头,看见爹爹与伊利斯在沙地上过招。
伊利斯出刀极快,连连刺向爹爹要害。
爹爹左躲右闪,由于腹部的伤口极深,鲜血不断涌出,爹爹的躲闪有些滞缓。虽然躲开了要害,但身上十多处中了刀,血流如注。
在激烈的对打中,爹爹不断提气,对我吼着,“晖儿快走啊——快去找人救爹爹——”
我知道爹爹让我找人救他,是为了说服我逃命。
爹爹赤手空拳,腹部重创。伊利斯武功高强,手执利器。
别说附近荒无人烟,即使能搬来救兵,也根本来不及救爹爹。
所以,我绝不会扔下爹爹自己走。
我摸了摸马鞍,那张弓还在,我再探进箭袋,竟然还有一支箭!
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爹爹教过我射箭,我的箭术相当不错。
但我以前握的都是专为孩子设计的小型弓箭。
我试了试挂在鞍边的弓,好重啊,我吃力地提起来。
摸出箭矢,搭在弓弦上。大型的弓箭和我幼小的身量,形成了令人沮丧的巨大落差。
没有办法,只有勉力而为了。
我用尽全力拉开弓,将箭尖对准了那边的战团。
伊利斯与爹爹的身影交错如风,我等了很久都找不到机会,沉重的弓箭让我的双手渐渐酸痛难忍。
咬紧牙关坚持着,终于等到伊利斯的背心正朝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双臂,耳畔响起爹爹的声音,“射箭的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目标,此外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嗖——”
这一箭射出的瞬间,我心头就凉了。
箭头只是打在伊利斯的背部,让他的身形微微滞了一下。
不过这一下,让爹爹寻到他的破绽,掌风疾劈,伊利斯的刀脱手飞出。
我赶紧跳下马,跑去拾起匕首,我想扔给爹爹,但又怕被伊利斯接住。只得焦急地盯着战团,等待时机。
月光下沙尘飞扬,黄雾漫卷,两条身影纵横交错,兔起鹘落,旋转如风。
伊利斯没了武器,爹爹满身伤口,两人打成平手。
终于,爹爹寻到伊利斯一个破绽,用尽最后的力量,掌风拍出。
伊利斯往后飞起,身子像纸鸢轻飘飘落在沙地上。
爹爹也油尽灯枯,一头栽倒。
我看见伊利斯试图爬起,连忙握紧了匕首,从他背后一步步接近,就在我全力向他刺出一刀的时候,他竟然察觉,猛地回头,一扬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晖儿——”爹爹大叫,颤巍巍站起身,刚跑了两步就摔倒在地。
伊利斯虽然受了爹爹全力施为的一掌,但他残余的力量用来对付我还是足够。
我只觉手腕剧痛,终于握不住匕首,被他生生夺去。
他将刀柄倒转,击打在我太阳穴,我登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晕了多久,耳畔传来熟悉的温暖声音,“晖儿……晖儿……”
我睁开眼,看见两点孤星般明亮寂寞的黑眸。
是爹爹!
“爹爹——”
我虚弱地支起身体,却惊恐地发现爹爹躺在我旁边,身下的黄沙已经被大片鲜血浸透。
“爹爹!爹爹!”我无助而凄惶地大喊,“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那个坏蛋呢?”
爹爹艰难地笑了,“他死了,你爹把他干死了。”
我抬目望去,伊利斯的尸体趴在不远处,背心插着匕首,身下也是一滩血泊。
看见那把匕首,强烈的自责与悔恨逼上心头,我扑在爹爹身上放声大哭,“爹,都是晖儿的错!晖儿帮了倒忙!要不是晖儿,匕首不会回到坏蛋手里!”
爹爹虚弱地抬手,轻抚我的头顶,“晖儿没有错,错的都是爹爹。若不是爹爹非要跟你娘闹那一场,你本来不会被这坏蛋抓走……”
我泣不成声,“爹爹,现在我们要怎么办?你会不会死啊?我不要你死!”
“晖儿你帮爹爹包扎一下伤口,会吗?”
“会,会的。”我连忙答应。
在爹爹指导下,我撕下衣服,把他的十多处伤口一一包扎。
最可怕是腹部那道刀伤,血肉翻卷,隐隐可见肚肠,可怖至极。
刚刚包扎好,汩汩流出的鲜血就把布帛浸透。
无助和恐惧几乎要将我击倒,我伏在爹爹身上,嚎啕大哭。
爹爹轻抚着我的头顶,“晖儿不哭,我们晖儿是男子汉。男子汉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我抬起头,却见爹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话是这么说,你爹却为你娘流了不少眼泪。终于有机会为她流血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听见这话,我顿时被洪流般的悲伤吞没,嚎啕大哭,“爹爹不会死!晖儿不准爹爹死!”
“晖儿,说了不哭啊。”爹爹的大手抚上我的小脸,把我整张脸包裹在掌心。他逐渐暗淡的眼神,蓦地跳跃起两簇温情的火苗,“晖儿,我的好儿子……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啊。”爹爹吃力地用手比划着,“从这么小,如今长到这么大了……”
爹爹的话一下勾起我许许多多的回忆,我们父子间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从小,肯花时间陪我玩的,都是爹爹。娘亲除了逼我读书,就是打我骂我。
这些汹涌而来的回忆,让我哭得更凶了,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后来的许多年,我也确实再没这样哭过。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有一个父亲……他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一直对我很好。
他有四个亲生儿子,他倚靠正妻的势力而生存,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尽力地爱护我。
他亲生儿子有什么,一定要让我有什么。他亲生儿子们欺负我,只要让他知道了,他总会狠狠责打他们。
可是,这样好的父亲,却被我母亲为了复仇毒死了。”
月光下,爹爹的眼神逐渐涣散,久远的回忆像一缕缕轻烟,蒙住了他的瞳孔。
“我这一辈子,就是母亲的复仇工具。
晖儿,只有跟你们在一起的这七年,是我一生中最自由、最轻松的时光。
你记住,以后要照顾你娘……替我……继续爱她……永远爱她……”
在爹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停地抽泣。悲伤、无助、绝望,无止无尽地涌来,冲击着我幼小的心灵。
沙风阵阵,大漠茫茫,漫天在下着沙,黎明的曙光里,无数惨白的泪水在天地间纷飞。
爹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抚摸我头顶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下。
我摇晃他,呼喊他,这个世上最爱我、也最为我所爱的人,他却没有回应我。
他再也不会回应我。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模糊了。
我隐约记得天亮以后,有人马过来。
既有萧辰派来的汉人兵马,也有坤沙叔叔带领的军队。
他们分别抬起爹爹,抱起我。
我们回到麦琪山的营地。
然后,他们把中军大营布置成临时的灵堂。
我一直在灵堂守护着爹爹,一整夜没睡的我,终于支持不住,趴在爹爹的灵床之畔睡着了。
我梦见爹爹带我去骑马,我骑着爹爹和查何烈打架挣来的那匹小流星騧,爹爹骑着他的奔虹。我的速度不如爹爹,他总是跑几步又勒马等我。
蔚蓝的天空下,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像迎着阳光抖开的绿色绸缎。风吹起一道道草浪,绿色的海洋绵延到遥远的天边。色彩斑斓的野花像星星般纷飞飘散。牧民吹着芦笛,赶着羊群。雪白的羊群在青草间时隐时现,像白色的云朵舒卷。
我和爹爹有时候会骑马一整天,我告诉爹爹,我不想回去,回去娘亲就要考问我那些枯燥的典籍。
于是爹爹宠溺地说,好,那我们就不回去,我带你到萨尔家去吃炖羊羹,萨尔的媳妇做的比咱们府里的好吃多了。
醒来的时候,灵前昏灯摇曳,香烟寂寂,我的脸已经被泪水濡湿了。
爹爹仿佛是睡熟了,烛火浅浅的光晕给他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悲伤,悲伤得几乎不能呼吸,心口像堵着什么,想要大喊、大哭、大骂。
这时,爹爹的副将坤沙叔叔走进来,他的眼睛也是红肿的。
他说带我去看看娘亲。
我这才想起来,娘亲也中箭了。
不知为什么,我竟不是很在意娘亲的安危。
失去父亲的悲伤,已经湮没了其余所有的感觉。
我近乎麻木地跟在坤沙叔叔身后,来到爹爹原来的寝帐。
娘亲躺在榻上,胸口绑着绷带,昏迷未醒。
萧辰守护在旁,紧紧握着娘亲的手,身形凝固一般,在我走进之后,也一直纹丝不动。
看见他,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
如果不是他,爹爹不会跟娘亲吵架,我也就不会被抓走。
明明娘亲是我爹的妻,萧辰却要说娘亲是他的女人。
这股恨意连带着泼向静静躺在榻上的娘亲。
昨夜之前,我一直以为爹爹与娘亲恩爱情浓,我一直以为娘亲爱爹爹,就像爹爹爱娘亲,都是彼此的唯一,都是彼此的最爱。
没想到,娘亲心中还有另一个男人。
娘亲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娘亲还会醒来吗?”我冷冷的声音响起。
萧辰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
他的眼窝深深陷下去,深得几乎看不见目光,唯余一片浓重的暗影。
“她会醒过来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他说,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娘亲与爹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异常残酷,异常冷静地告诉萧辰,“有一年七夕,他们一起在庭院里焚香祝祷,发下誓愿,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爹爹已经死了,娘亲会去陪伴爹爹的。”
我的话语仿佛是一把烧红的刀子,一刀刀地切割着萧辰。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曾经威严坚毅的眼睛,变得像两道深深的伤口。
那一刻,他的灵魂从双眼透了出来,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整个灵魂,都被痛苦的烈焰,一点一点彻底烧成灰烬。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同样爱着母亲,他对母亲的爱,一点都不比爹爹少。
我望向静静沉睡的娘亲,苍白的脸色让她美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千百年前冻在冰雪中的美人。
我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什么也不再说,转身走出大帐。
帐门落下的时候,我仿佛听见萧辰在娘亲耳畔低语:
“舒雅,如果你更爱他,就跟他一起走。如果你更爱我,就为我醒过来,为我活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