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琰有些茫然地说,“你是说派使者的事吗?好吧,我骗你了,我没派使者。是他先派了使者,让我把你给他,他就退兵。如此无礼的要求,我怎么可能答应?”
舒雅依然盯紧夫君,“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高君琰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但脸色仍旧没有改变,“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舒雅咬着下唇,凝视着夫君,眸底有光影流转。
高君琰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眼神躲闪了一瞬。
“把她还朕,朕与你划江而治。”
她突然说出的话语,如惊天霹雳,震得他愣住。
紫色的美眸渐渐氤氲了一层水雾,“这个‘她’怎么可能是沁水?怎么可能?他爱的是我,他爱我胜过沁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她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悲凉与哀怨,他只觉心里被一把尖刀绞着,痛得连声音也无力发出,半晌,才吃力地问,“我给你看字条的那天,你就知道的?”
她摇头,神情凄苦,“当时我信了你。你说沁水封为贵妃,说沁水怀了他的孩子。这些话,说的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回到大漠的第一年秋天,我去给韶云扫墓。遇到了当年碧霄宫的一个杀手,追杀一名江湖人,一直追到大漠。对手武功极高,我就让哈吉帮了他。他认出我来,我问他萧羽现在怎么样。他说萧羽被萧辰封为护国相王,萧辰转战天下,全赖萧羽替他坐镇后方。就这样聊着聊着,他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当年在船上围攻萧辰的杀手里,也有此人。”
高君琰怔怔地望着妻子,“你……六年前就知道?”
“不然我为何要助他?这几年我力阻父汗用兵中原,这次我又力劝你不要侵凌中原。”舒雅抱住夫君,眼里的水雾终于化作不可抑制的泪水,“夏郎,不是因为我对他无法忘情。我为他做这么多,是为回报他当年为我上船会盟,失金枪,丧白马,溅血断肠!”
高君琰捧起她的脸,声音带着惊喜,“你知道了真相,但还是留在我身边?你不恨我?不恨我当年分开了你们?”
她抬手轻抚他的脸,带着满面泪水笑起来,“夏郎……傻夏郎……我怎么可能恨你?你也为我放弃了江山,这几年你为我所付出的,我难道不懂得?”
难言的感动漫过,他的眼里涌起一阵湿意,“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背负着这件事,终日不安。”
“我想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自己跟我说。”她仰脸凝视着他的眼睛,神情变得凝重,“夏郎,不要骗我……以后,再也不要骗我……当年在破庙里,若你能诚实地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们就不会分开那么多年,我也就不会辗转那么多男人,吃那么多苦!你怎么还是不吸取教训!夏郎……”
“媚烟……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回想起当年,他的眼中盛满了苦涩,“如果当年我不使那些手段,你不会嫁给我吧,你会回到他身边吧?”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颗的泪水滚落。
是的,当年若知道真相,她会回到萧辰身边的,她是会原谅萧辰的。
她那么爱他,爱到骨髓深处都是痛。
那年,在兰韶云的墓前,当碧霄宫的娄宿向她描述当年的惨烈,她一边听着,泪水一边不停地流淌。
“你的夏郎也很优秀,为何选择朕?”
“因为你是金枪萧辰啊,我喜欢你这杆枪。”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表达的正是她对他最刻骨的迷恋。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次去前线找他,在半途上正遇到北卫与南楚一场野战,她亲眼看见他的金枪“十荡十决,横扫无敌”。
掷,抖,刺,挑,扫,绞,舞,劈……
放眼当世,没有人像他那样把枪法运用到了出神入化。
金枪在他手里,仿佛附上了灵魂,杀伐一世,从未脱手。
却为了她而脱手,为了她而永远地沉入了江底。
那是他最心爱的金枪啊,伴随他二十多年。
还有他最心爱的宝马骕骦。
肃霜,在古语里是一种大雁的名字。那是一种雪雁,浑身如霜似雪,飞得极高,成群结队掠过天空时,就像一场大雪倾落。
用雪雁给宝马命名,说明这马匹不仅雪白如霜,而且神骏如飞雁横天。这样的神马注定要归属于最神勇的骑手。
萧辰被擒,骕骦在岸边望着主人远去,长长悲嘶,然后沿着江岸狂奔。最后,因为找不到主人,又不肯侍奉新主,绝食而死。
失金枪,丧宝马,对一个战神来说,是多么惨烈!
而这都是为了她,为了将她带回身边,为了求得她的原谅!
如果她当时知道,她当然会原谅他,当然会回到他身边。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啊。
“夏郎,没有如果。”她眼里的泪水渐渐由悲苦化为柔情,凝视着夫君,“已经过去七年了。这七年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眼里悲欣交集,胸中的情绪汹涌如海,“可是,他不会让它过去。他远征大漠就是为你而来的。他已经让使者带话给我,要见你一面。他认为,如果你得知当年的真相,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她含泪笑着摇头,“我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夏郎,你放心。如果他想用晖儿要挟我们,那么我去见他,把话跟他说清楚。”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眼里的深情再次融化成水,沿着晶莹如雪的面颊流下,“夏郎,你好傻哦……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们是夫妻啊……”
他的泪水也在同时夺眶而出,从灵魂深处爆发一声呼喊,“媚烟——”将她压倒在地毯上,狂吻着她满脸的泪水。
她轻轻抚着他光溜溜的头顶,任他满头的细小麻花辫拂过赤.裸的肌肤,如电流般的酥麻,一阵阵掠过身体……
激烈的云雨突然被人打断,右丁零王派的使者到了。
夫妻俩惊讶地对视一眼,赶紧穿好衣服起来接见使者。
使者说,右丁零王经过苏卡瀑布时,救了左律王的儿子。右丁零王说,请左律王夫妇俩一起去接儿子。使者强调,一定要夫妻俩一起去,除此之外,不许带一兵一卒。
高君琰顿时大怒,“哐当”掀倒了榻边几案,“右丁零王欲图谋反么!我儿子是大可汗的亲外孙,他竟敢公然羁押为质!”
使者狡猾地笑了,“左律王,我王路过苏卡瀑布时,你家小世子正遭遇匪徒,你不谢我王救命之恩,怎么反而血口喷人?”
高君琰强压住心头的忧急与恼怒,瞬间也换了一张脸,假意殷勤地笑起来,“是吗?如此,我真该好好感谢右丁零王。你回去替我诚邀右丁零王。他的驻军地荒凉僻远,不如我这里水草丰美,猎物众多。请他过来会猎,我们夫妻当亲自表达谢意。”
使者还是摇头笑着,“左律王,我王说了,小世子受了一点轻伤,行动不便。你们作为父母,难道不想亲自去看看。如果你们不去,只怕小世子的伤情会越发加重哦。所以,还是请你们夫妻赶紧过去吧。如果除了你们夫妻以外,还有别人也跟着去,只怕小世子要受到惊吓,少不得又要加重病情呢。”
这话里含满了威胁,高君琰胸中燃烧着一团狂暴的怒火,欲要发作,但想到儿子在右丁零王手里,不得不强忍住。
高君琰微微一眯眼,翻出刀锋般的厉光,然而脸上依旧挂满笑意,“好,你回去告诉右丁零王,我这个儿子嘛,大家都知道,是可汗的心头肉。老人家年纪大了,最疼孙子。所以,要劳烦丁零王费心。若有一点闪失,我们夫妻倒好说,只怕可汗那里不好交待。”
使者走后,高君琰又气又急,霍地站起身,一连踢翻几个盆罐,不住怒骂。
突然,他转身对着舒雅发火,“你在搞什么!怎么把儿子弄丢了!你不是说他被萧辰掳去了吗,怎么又落到查何烈手里?查何烈是我老对头了,此番出征,他一直不听我号令。如今晖儿在他手里,我们该如何是好!”
舒雅一直比较冷静,秀眉深敛,长睫低垂,似在沉思。
面对夫君劈头盖脸的急怒,她的容色如湖面般平静清澈。慢慢抬起头,看着夫君,“夏郎,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高君琰猛地冲过来,扑跪于地,抓住妻子,急问。
他的神色急痛至极。其实他比舒雅更担心晖儿。这个孩子是他的心头肉,从小由他一手带大,教他骑马,教他射箭,教他剑术。儿子一直把他当成神一样崇拜。
他这一生,其实是非常好强的,文修武备,勤奋上进。但是不管是亲生母亲,还是自己的妻子,都把他唯一的那个亲哥哥看成神。
唯有在儿子心中,他是神,是最优秀最出色的男人。
每次他与舒雅吵架,儿子绝对站在他一边。他的话儿子没有不听的。但舒雅的话,儿子却是想听才听。
舒雅当然也知道高君琰爱小语晖,恐怕比自己更甚。她抚上夫君的脸,温柔地摩挲,以示安抚,然后才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去找萧辰帮忙。”
高君琰一怔,“什么?”
一股强烈的反感袭上心头,他粗暴地打掉妻子的手。
又是萧辰!我没有办法救出儿子,难道他就有办法!何况晖儿是我的儿子,要救也该由我去救,凭什么让他去救!晖儿是我的儿子,我的!
舒雅重新抓住夫君的手,“你能不能听我说下去?你坐下来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