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飞星冉冉,斜月西沉。
萧羽所住馆寓的大门廊下,两个身影紧紧拥抱,正在热吻。
周围守卫都将头微微偏侧,视若不见。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他们的皇帝。真还没见过皇帝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这么晚了,亲自送她回来。到了门口,还不依不舍地缠着,一再地吻她,不放她进去。
以前高君琰都要送舒雅到她的卧室门口,今日舒雅跟他说好了,不送进去了,如果遇到萧羽,会很尴尬,不好解释。
高君琰也觉得有道理,便说好了只送到大门口。
到了大门口,高君琰却一再地不放她进去。长长的一吻,如果不是她先挣脱,只怕他要一直吻到明天。
可是,挣脱之后,他又吻上来。无法,只好又是漫长的一吻。
仍旧是她先挣脱。
然后,他再次吻上来,这次她躲开了,往门里逃,娇俏地笑着,“好了,好了,今晚实在被你搞得筋疲力尽了。饶过我吧!”
他委屈地挑起眉毛,摊开手道,“朕什么也没搞啊!”
她留下一串咯咯的笑声,闪身进了门。
然而她刚进门,那一脸撒娇的笑容立刻散去,像是有什么在后面猛烈的冲击着她,她用了几近疯狂的速度飞跑,跑到萧羽的房门,砰砰地拍打。
门刚拉开,她猛地一推就进去了。萧羽刚刚将门关上,她靠在门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将手蒙在脸上。
“舒雅……”
萧羽走过去,轻轻拉开她双手,只见她满脸都是泪水。
他赶紧将她搂入怀抱,紧紧抱着,轻抚她的脊背,柔声安抚,“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前夫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慢慢安宁,她用他的衣襟将鼻涕口水擦干净,从他怀里退出来,直接坐在地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羽,你坐下来,我问你一个问题。”
“舒雅,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只有三个时辰,我们就要开始行动,你得给个准话,到底还要不要走?”
“不管走不走,今晚我都睡不着了。你先坐下来听我的问题,然后走还是不走,你自然会明白。”她双手抱膝,仰头看他,含泪的娇媚,让他心间漫开浓浓的爱怜。
他蹲下来劝她,“可是如果你决定要走,今晚最好还是睡一觉,不然明天没有体力出逃。半路被逮着的话,高君琰说不定会斩尽杀绝。不仅你去不了,恐怕连讯息都传不出去了。”
她轻轻翕动着湿淋淋的长睫,想了想,问他,“这么说,如果我走的话,你和碧儿也要一起走吧?不然,你们留下来,如果高君琰发怒,杀了你们怎么办?”
“当然一起走,这个我已经跟碧儿说好了,我要跟碧儿一道去浪迹江湖,诗剑风流,纵情山水。”萧羽眼里浮起温暖而绵长的向往,“碧儿传了我一些功夫,只要肯学,我也能做侠客呢。”
舒雅恍然大悟,“啊,那日你跟怜蕊吵了一架,把她赶走,其实是为了先把她送走避祸。”
陪伴萧羽一起被囚禁在此的,除了碧霄宫主,还有怜蕊娘子。萧羽故意与怜蕊闹僵,然后上奏高君琰,要逐走怜蕊。高君琰并未怀疑什么,当即恩准。
舒雅用纤指点点他的额头,“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向碧儿求婚了?”
他羞赧而甜蜜地笑了,温润的眉目间,竟有孩子般的快乐,“不过,被她拒绝了。但她答应跟我一起并肩行走江湖,所以,以后有机会,再求婚就是了。这一生,我一定要娶她,所以,总会要她答应的。”
她叹息,“她拒绝你,是因为自卑容貌。羽,你真的不在乎她的容貌?”
他摸摸她的头,眼神深湛,“我曾经有过这么美的妻子,从此以后视天下女子的容貌如粪土。所以,不会在乎啦!”
她带着一脸泪痕笑起来,笑得倒入他怀抱,将头搁在他肩上,“羽,如果你们成亲,我有大礼相送。你告诉碧儿,我能让她恢复容貌。”
萧羽惊异,“你有什么办法?”
她的声音自信而骄傲,“这你就别管了,我有办法让冷百合交出秘方。你还是先坐下来,我有很重要的问题问你。”
她再次拍拍身边的位置,要他挨着她坐下来。
“看来你明天不走了,不然你不睡一觉怎么行?”
她抱膝看他,笑而不答,随着笑容浮起的,是又一层的泪水。
他转身,拿了两个竹篾的坐垫过来,给她垫在身下,“坐地上多硌啊。”
她乖乖地坐到竹垫上,仍是抱膝的姿势。
然后他去挪了一张彩绘朱漆的矮足案,放在两人面前。
在案上放了一个青釉茶壶,两个青瓷托盏。在舒雅身旁的竹垫盘腿坐下,执起茶壶,将凉茶注入托盏。其中一盏推到舒雅面前,“好吧,你问吧……”
舒雅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几缕鬓发散落下来,轻轻摇曳在玉颊边。
“羽,如果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爱得很深。有多深呢?你想象一下吧。她突然失踪了,你会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她。最后,你历尽千辛万苦,却得到她的死讯,你悲伤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这之后又过了许多年,你经历了很多人和事,你渐渐走出悲伤,渐渐忘记这个女孩。
这时,你爱上了另一个女人,爱得极深极深。有多深呢?你想要一生一世跟她在一起,你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你受不了她有一点伤心,看见她伤心,你心里就跟剜心一般疼痛。”
说到这里,她顿住,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侧眸看他。
他也在看着她,眼神深幽,“然后呢?”
她的眼睛在暗夜的烛火里,悲伤得看不见底,“然后,你和你最爱的这个女人,因为某些误会分开了。正在你伤心欲绝,彷徨无助的时候,你以为早已死掉的那个女孩,突然出现了。她竟然没有死,而且成长为一个很美丽很优秀的女人。这时,她找到你,要与你重续前缘。羽,如果是你,你会答应吗?”
萧羽的眸光慢慢凝住,盯着舒雅,缓缓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的经历?”
她也盯着他,“羽,你先回答我,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萧羽想了一想,说道,“我会试图去挽回最爱的那个女人。如果不行,我可能会选择重续前缘。”
舒雅点点头,眼神逐渐地明亮坚定,“羽,这也是我的选择。”
萧羽微微蹙眉,疏淡的眉间流露出茫然,“你……到底说的是谁?最爱的那个,是三弟吧?那么,之前那个是谁?谁要跟你重续前缘?”
“羽,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叫做夏紫瞳?”
“对了,这个问题你一直都不肯告诉我。我请教过懂疏勒语的通译,你的姓氏译成中文,并不是夏天的意思。”
“因为,我在十七岁那年,曾经爱过一个姓夏的男子。他在我面临绝境的时候,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人生的希望。那时候我以为他已经三十多岁,因为他粘了假胡须。今天,我才知道,当时他也才十七岁。我和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萧羽惊呼,“是高君琰?你们以前就认识?难怪……难怪他看你的眼神……”
“高君琰说他就是我的夏郎。”
“高君琰说?”他觉得这话好奇怪,不由得重复道。
她下巴从膝盖抬起,仰起头来,眼神哀婉而执拗,“对于我来说,夏郎是夏郎,高君琰是高君琰。夏郎已经死了,夏郎永远活在我心中。就好像我的十七岁,永不再来……”
萧羽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渐渐缭绕出悲意,“可是我记得……那时你真的很爱这个夏郎……有好几次我问你,为什么会姓夏,你那个眼神……那样哀恸……”
她慢慢低下头去,下巴落在膝盖上,眼睫低垂的瞬间,有大颗的泪珠,滚下面颊。眼前浮现今日与高君琰相拥在床榻上聊天的情形。
夏郎……
萧羽默默地看着她,突然脑海里掠过往昔的记忆,恍然大悟般,猛地抓住舒雅的双肩,“你当时是认错了人么?高君琰跟三弟长得有些像。三弟曾经说他从没见过你,但你却对他又爱又恨的?”
她凄楚地笑了,“不是认错人。那时我恨萧辰,是因为萧辰南侵时,曾经用火攻之计烧死了夏郎。”
“难怪……”萧羽叹息,很久以前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谜团终于迎刃而解,“难怪你曾经那么恨三弟……”
舒雅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两人间有片刻的沉寂,这时,萧羽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我去探监那次,你用唇语说‘我爱他’,这个‘他’,究竟指的是夏郎,还是三弟?”
舒雅重新蜷起身子,抱着膝盖,侧过头来。
她的动作和神情,突然流露出一种小女孩般的纯美。
“羽,我跟你说。那时,我为了寻找夏郎,跟着谢安世一路行军到前线。那一路上,有一个名字,每一天都听见。
每一天我都看见,南朝军队,在这个名字面前闻风丧胆。他是敌军的统帅,南朝应该恨他。但是没有。南朝人畏他如魔,却又敬他如神。那时我就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敌人都尊敬。
就在谢安世的军中,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那位久闻大名的北*王,终于打败了谢安世,闯入了我的寝帐。结果,我发现他竟然就是夏郎,长得跟夏郎一模一样。
醒来后,我并未感到奇怪,因为我本来就天天思念夏郎,同时又天天听见北*王这个名号。所以会做这样的梦。
但是后来,当我终于见到他,竟然跟我的梦境一模一样。
当时我真的觉得太诡异了,我真的吓坏了,又悲痛、又迷惘、又惊喜……”
听到此处,萧羽感慨:“难怪三弟当时对我说,他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诡异的眼神震住了。”
舒雅迷离而甜美地笑了,“对吧,辰就是那样被我俘虏了呢……”
(有读者亲问我还有多久结文,其实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大结局阶段了。大约还有十几万字就会完本。谢谢各位一直支持这么长的一个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