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哪？”方清妤努力使自己露出微笑, 若这点笑意能让柯茉绵感染到就更好了。走出房间之后, 柯茉绵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方清妤站在路灯下看着身边的人，差点以为这只是具会行走的尸体。

柯茉绵摇头, 叹了口气，空气中出现了一阵白雾, 又很快消失不见。

“出门时太急，没有带家里的钥匙, ”方清妤拦下一辆出租, 问得小心翼翼，“我们先找家酒店住下来好不好？”

“清妤，”柯茉绵抱着方清妤的胳膊, 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带我走吧，越远越好。”

“小姐, 去哪？”司机开了空调, 这天气，冷得让人受不了。

方清妤搂紧了柯茉绵：“师傅，去火车站。”

车里的气温不算低，柯茉绵却咬着牙直哆嗦，方清妤感受着她的颤抖, 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悲伤，不声不响地流泪，把柯茉绵搂得越来越紧, 柯茉绵陷在她的怀里，闭上眼静静地听着方清妤近在咫尺的心跳。

“小姐，大晚上的哭什么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的场景，闲着无聊问了一句。

柯茉绵听了忽的从方清妤怀里挣了出来，直直地望着她，方清妤仓促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勉强挂上笑容：“没事，真没事。”

不知道她在说给司机听，还是在安慰柯茉绵。

柯茉绵看了她几秒，眼神里满是内疚，然后在座位上坐正，偏着头望向窗外，直到车子到达目的地。

那年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柯茉绵出来连个手机都没带，更别说身上会有任何身份证件。

方清妤走进空荡荡的售票大厅，买了最近一班车次的票。半夜里的车次不多，最近的一班车在半小时以后。

“去h市怎么样？”真巧，买到了回家乡的车票，自己七年不曾回去，倒从没想过再回家时是这样亡命天涯的情况。

候车大厅还有不少人，方清妤找了两个空位，柯茉绵身边的位置躺了一个农民工，枕在装了行李的麻袋上睡得正香。柯茉绵攥着方清妤的手紧了紧，显得很不安。

方清妤温和地笑，想起了往事：“我十八岁那年来y市上大学，在h市的火车站里也是这样睡在座位上等半夜的火车。”

柯茉绵望着农民工沧桑的脸，又回过来看方清妤，她一直都想了解她的成长经历，只是她怕方清妤会难过，所以从来不提。

“我的家在h市的农村，一个很偏僻的村庄，读大学的时候假期里忙着打工赚学费，就没有回过家，说起来……我以前还在荣成集团的设计公司工作过，那时还想着以后毕业了可以正式成为那里的员工，做个白领，也挺好的。”方清妤想到这里笑了笑，谁知道会有后来的事，不过现在想来倒也释然了。

“我以为我进了公司，我就能学着强大，就能有保护你的能力，我还想过给你在公司安排个职位，我真的很幼稚对不对？”身边的农民工鼾声如雷，柯茉绵闻见了他身上的蒜味，闻久了便不觉得难受。方清妤抚着她的脖颈，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柯茉绵深深地吸着方清妤发间的味道，鼻尖忽然发起酸来。

“我前段时间很想问你王局长的事，可是决心不再主动联系你就没有问，那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当她看见王局长戴着手铐面对记者的询问一脸难堪时，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台风那天柯茉绵淋着雨瞪向王局长那恶狠狠的眼神。

她有她处理事情的方式，虽然把事情做得太过决绝，但方清妤没理由去责怪她。

柯茉绵一怔，慢慢地点了头，她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以某个公司的名义暗中行贿再故意把消息捅出去并不是难事。

方清妤轻柔地说道：“你看，你已经有在保护我了。”

柯茉绵看了她一眼，嘴角弯了弯，笑得很难看，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方清妤，坐在她的身边，心里迫切地想去靠近她，吸取她身上的温度，可身体一碰到方清妤的身体就让柯茉绵感到浑身别扭。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柯茉绵上了车还在想，一个残缺的自己该怎么去面对方清妤。

想着想着，她和方清妤互相倚靠着渐渐睡着了，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

y市到h市有八小时的车程，等方清妤和柯茉绵到站正好是上班时间，柯茉绵站在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并没有对这座城市感到陌生，似乎每个城市的早高峰都是这般景象。

早晨的气温很低，两人身上都只是单薄的衣裙外披了件大衣，方清妤还好，她出来的时候换了皮靴，而柯茉绵一大截光洁的腿皆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脸冻得煞白。

“我们去买些衣服，穿成这样太冷了，而且总得有换洗的衣物。”方清妤带她上了辆出租，让司机开到附近的商场，离开h市这么多年，再说以前也很少来市区，她对这块地方不太熟悉。

“麻烦你了……”

“你和我说这种话干什么？这是你给我的银行卡，我没有用过，现在还给你，柯茉绵，你一点都不麻烦我。”方清妤说得极为认真。

柯茉绵接过方清妤递来的卡，当时她只是想拿这张卡和方清妤开个玩笑，现在却成了自己生活的经济来源，难怪要说世事无常。

曾以为方清妤是个为了钱出卖一切的人，听见她说对这张卡一分未动，柯茉绵深深地自责。是她太偏执，太任性，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伤害方清妤。

车子停在了一片商业区，柯茉绵走进一家品牌专卖店，那是她常穿的牌子，方清妤跟在她身后看她试也不试地拿了几件衣服去柜台结账，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姐，您的卡刷不了。”收银员试了很多次，把卡退给了柯茉绵。

“怎么可能呢？”柯茉绵忽然想到该是柯荣成停了她的所有银行卡，拿起卡犹豫不决地看向方清妤。

“多少钱？”方清妤平静地问收银员。

“一共是四万五千八。”训练有素的收银员露出服务业标准笑容。

这个牌子的专卖店方清妤从来不会进去，也只有柯茉绵这类人才会痛痛快快地为这些衣服买单。

虽然对价格有所预料，但听收银员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方清妤面不改色地拉住柯茉绵的手：“走吧。”

柯茉绵疑惑地偏了偏头。

“总要留点钱过日子吧，”方清妤径直拉着柯茉绵出门，“我带你换个地方买衣服。”

柯茉绵立即红了脸，方清妤的步子不快，柯茉绵知道她是怕扯痛她的伤口。

方清妤带她去了旁边的商场，因为是年底，正碰上商场搞促销活动，方清妤买了一堆衣服加鞋也不过五千块钱。

“阿绵，现在我们在一起你可不能按你的方式买东西了，我会养不起你的。”方清妤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刚买的围巾，给柯茉绵围上，对她笑了笑。

这么好的一个人……柯茉绵后退了几步，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

“哭什么啊。”方清妤跟着蹲下，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说真的，你跟我过日子要比在自己家里艰苦多了，你要想好哦。”

柯茉绵使劲地点头，眼泪汪汪地望着方清妤。

“唉，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爱哭呢。”方清妤转身去奶茶店买了杯热奶茶给她，“别哭了，我带你去吃早饭。”

柯茉绵站了起来，她穿着平底的马丁靴，是方清妤给她挑的，站在穿了高跟鞋的方清妤面前比她矮了一些。她仰起视线看她，方清妤拿出纸巾擦干净她的脸，不时会有经过的路人回头看她们一眼，但在这座城市里，很少有人能认出柯茉绵的身份。

“清妤，我给你的那张卡，里面的钱是我这几个月的工资，不是我爸爸的钱。”她要方清妤知道她也有在乎她，她把方清妤看得很重要。

“我知道了。”方清妤的心很痛，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柯茉绵收起她的愧疚，只能慢慢来了，她很想见到最初那个简简单单的阿绵。

“我带你去个地方，要是你喜欢，我们就住在哪里好吗？”

柯茉绵立刻说好，方清妤带她去了长途车站，等车的时候方清妤去了趟药店，要柯茉绵在门口等她。

城乡公交开过崎岖的山路到了一座小镇上，又换乘了一辆面包车，直到下午，才到达方清妤说的地方。

“你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眯起眼打量方清妤，“是老方家的闺女？”

“张大爷，是我。”感受到柯茉绵的无措，方清妤揽过她，拍了拍她的肩。

“在城里呆久了还真和城里人一样了，”大爷乐呵呵地说道，“都几年没回来了？你妈说你忙，可你再忙也不能不回家不是……”

方清妤点头称是：“我妈在家吗？”

“应该在你二叔家，你妈总一个人在家会憋坏的。”大爷看向柯茉绵，又眯起眼，“这姑娘是哪家的？”

“这是我朋友，我带她来这里住段时间。”

柯茉绵连忙伸出手，像做生意和别人打交道的架势：“你好，我是柯茉绵。”

方清妤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柯茉绵立马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好好好，”大爷搓了两下手，和柯茉绵握了握，转而对方清妤说，“你也真是，带人家来村里有什么好住的。”

“不是的，”柯茉绵忙解释，“我很喜欢这里，真的。”

方清妤说先回家看看妈妈，柯茉绵跟着她在村庄里行走，路上遇见几个村民，见到方清妤热情地过来和她打着招呼，而方清妤彬彬有礼地和他们寒暄了一阵。

柯茉绵像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愣愣地站在方清妤身后，看着她笑得洋溢，听着她说着陌生的口音，忽然觉得这样的方清妤格外真实。

“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和你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方清妤忽然问她。

柯茉绵点头，但她一点都不排斥。

方清妤笑，在一扇木门前停下脚步：“进去了以后，你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你确定要这么做？”

柯茉绵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门，牵起方清妤的手一起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