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是——”
年少的王弟涨红了脸捂着自己颈上的咬痕, 惊慌失措地看着对方, 神色颇显狼狈。
他跪坐在床上,左手在身前使劲摆动着,也不知是在否定什么, 又或许是想用这样的动作来摆脱此刻的窘迫。
他想要解释,可是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要想到被另一个他知道了自己和过去的另一个他亲吻过, 他就窘迫得不知所措。
长久下来已经习惯将和王兄的亲吻当成古埃及的习俗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尴尬。可是对游戏来说, 另一个他以前一直和他在一起, 已经被自己当成了一样是现代人的存在。
现代可没有以亲吻建立契约的那种习俗——
紫瞳的少年王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着他,然后右手撑在床上, 身子向前倾斜过来。
那本就是高过游戏的身体倾斜逼迫过来的时候, 无可避免地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游戏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可是, 才向后稍微退缩了一点, 那注视着他的紫色瞳孔就微微动了动,隐隐中似乎有一道亮光掠过。
游戏不敢再退缩,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脑子里想着要躲开,但是身体却像是被震慑住一般不听使唤。
细长而漂亮的手指抚上他的颊,对方伸过来的左手捧住他的颊, 指尖探入耳鬓后的发丝。
那张俊美的脸贴过来,近得几乎能感觉到那唇张合说话时呼出的温热的气息。
“伙伴和‘我’定过契约了?”
“那只是意外——”
“嗯?”
轻轻的嗯的一声,不知是否是错觉, 最后的尾音似乎略微上扬透出一点意味深长的韵味。深紫的色调透过细长的睫毛透过来,近得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在那瞳孔之中的倒影。
那是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发丝掠过自己眼角的极近的距离。
几乎触到自己鼻尖的唇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掠过他的颊有着清晰的感触,那让游戏不适地侧了侧头,想要躲开拂过自己颊边的吐息。
“怎么了,伙伴?”
他不自在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太近了……”
游戏小声回答,又向后缩了缩。
少年王眯起深紫色的瞳孔,再度向他迫近了一些,轻易就将他好不容易拉开的一点距离缩了回去。
“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对方的反问让游戏哑口无言。
的确,以前在他那个时代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早已习惯了比现在更为亲密无间的姿态。
可是……
游戏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和他有着相似容貌却多了几分成熟坚毅韵味的面容,他的眼底流露出的神色有些复杂。
不自在地想要躲开,并不是时间导致彼此之间的陌生感。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从心底泛出的茫然感是什么……
游戏伸出手,指尖在触及对方温热的颊时轻微一颤,活着的人才拥有的身体的热度透进了他的指尖。
肌肤下血脉的跳跃的热度,那并不是在心的世界中用记忆创造的即使能够触摸到也无法感觉到活着的人才拥有的血脉气息的幻影。
眼前的这个人,不再只是一个沉睡了三千年的必须借由他的身体出现的古老的灵魂。
那么,他们还能不能像以前在一个身体里面时那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那只捧着他的颊的手突然松开。
轻易就能猜到自己伙伴心思的紫瞳少年王握住了游戏那只抚在自己颊上的手,并扯着游戏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的心口。
游戏看着自己的手被拉着放在对方的胸口。
即使透过薄薄的白色亚麻布的衣服,指尖上也传递过来那紧致而有弹性的肌肤的感触。
人体的温热一点点浸透到了他的手指里,还有胸膛深处传递过来的有节奏的跳跃似乎连带着他的指尖都轻轻跳动了起来。
那强健的脉动感仿佛连动了他胸口心脏的跳跃,让他一点点地安下心来。
指尖传来的热度是如此的温暖,蔓延到身体的最深处仿佛连一根发丝也能感觉到那样的暖意。
游戏抬眼,目光正对上那双注视着他的仿佛泛出光华的深紫色瞳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烧。
手还按在另一个他的胸口上,自己原本伴随着对方的脉动而动的心脏突然摒弃了节奏急促地跳跃了起来,就连原本浅浅的热度也随着那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一波波强烈地涌来。
手似乎有些发烫,他想要抽回手,却又不敢动。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的紧张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看着另一个他。
“伙伴,我现在……是活着的。”
从临着尼罗河面的窗子吹进来的风掠过床沿,它让白色颊上纯金色的发丝动了一动。
紫瞳的少年王的声音很轻,似有似无。
可是却因为彼此之间太过接近的距离而让声音清晰地传递到对方的耳边。
那声音,暖暖的,像是能浸透到心灵深处的柔软。
那张被阳光照亮的俊美的面容让游戏的视线一时有些恍惚。
直到对方已经迫近到了最为危险的距离,游戏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
那张以极慢地速度靠近的俊美面容让他紧张地向后缩去。
已经隐约察觉到另一个他想要做什么,游戏一挥手立刻把自己被按在对方胸口的手缩回来。他向后挪了挪,下意识想要从这个有些奇怪的气氛里逃开。
见游戏的行动,紫瞳的少年王停下动作,不再迫近,只是看着他。
“伙伴讨厌这样?”
游戏一怔,脑中突然就浮现很久以前那个即使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会对自己说‘只要是你讨厌的事情,我就不会做’的金发少年对自己露出的笑容。
他突然心软了一软,低声回答。
“不是讨厌……只是觉得很奇怪。”
“伙伴和那个‘我’也一样。”
“我知道。可是和王兄因为知道那只是埃及很普通的习俗约定,所以我不会多想……可是,另一个我……我习惯把你看成我那个时代的人了。”避开对方灼灼的目光,游戏窘迫地回答,“所以,和你的话,我就会觉得这种事很奇怪……”
“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也是和王兄一样的想法,不会多想……可是我就是……”
他小心地瞅了对方一点,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所以……所以,我们就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或许是觉得理亏,游戏低着头,声音更是比上一句还要小了许多。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有些不安的游戏再一次抬头看去。
那双深紫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让他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伙伴是和‘我’定下的契约。”
见游戏向自己看来,白肤的少年王再一次强调。他深紫色的瞳孔注视着游戏,亮亮的,却隐约透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是和我。”
游戏张了张唇还想干巴巴地说点什么。
可是看着另一个他那张一贯坚毅俊美的脸上此刻流露出的孩子一般委屈的神色,他张了半天嘴也没吐出一口字来。
另一个我你这样是犯规的啊!
就连最后一丝挣扎都被彻底击溃的游戏在心底发出如此无力的□□。
当对方的颊再一次靠近时,游戏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虽然还有些为难却也不再后退。
因为已经退无可退。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闭上了眼,就这样跪坐在床上,仰着脸,不再后退。
只是他的肩绷得死紧,整个身子也僵硬得不像样子。
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感觉得到,彼此的脸之间极近的距离。
他的手死死地揪着床单,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心底还隐约泄出一点害怕的感觉。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却几乎是让他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不前的长久——
浅浅的吐息从他的鼻尖上一掠而过,一路向上,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柔柔的,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碰触他的额头姿态就像是微风在水面点开的水波一圈一圈地晕开的痕迹。
游戏在诧异中一下子睁大了眼仰起头向上看去。
他看见了那蕴满了笑意的紫琼色双眼,近乎半透明的瞳孔透开了点出的水晕漾开的柔软痕迹像是阳光落进去的最温暖的光华。
在目光相触的一瞬,原本绷紧僵硬的身体像是被那温软的目光感染了一般放松开来。
那就像是被阳光充盈着的暖意在身体里无限地扩散开来,高悬的心轻飘飘地从高空落下,一切的不安在那样柔和的目光中融化得再也看不见丝毫痕迹……
游戏突然笑了起来,眼弯成月牙的弧度,他直起身体,向上,在闭上眼的瞬间轻轻地将唇落在另一个他的额头上。
一触即离,就像刚才轻轻柔柔点在他额头上的温暖的吻。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向另一个他微笑,就如同对方目光中笑意一般的温暖。
游戏伸出的双手,拥住了对方的颈,额头贴在对方的颊上,金色的发丝掠过他的眼前,折射出来的金色光芒明晃晃地照亮了他灿烂的笑容。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而后略微向上搂住他的肩,近在他眼角的唇角微微上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他们那就像是依偎在一起的姿态,如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几乎同为一人时那般毫无间隙的亲昵。
“另一个我。”
“嗯。”
“你……你们不会再有事了吧?”
那抵着他的额头的下巴微微顿了顿,搂着他的肩的手也像是安抚他一般轻轻拍了一拍。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上一次,是因为巴库拉你才会……这一次巴库拉已经死了,所以你……”他的话语微微顿了一顿,“还有‘他’都不会再和上一次一样了,是不是?”
在他看不见的上方,紫瞳的少年王已是失笑。
“你从昨天就一直犹豫不决想要问我的话就是这个?巴库拉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只是……”
话说到一半便消了音,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不只是想要问清楚这件事,还有……想要道歉。
就算是以为了另一个他好为理由,他亲手将另一个他送回冥界、他亲手杀死了另一个他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再一次见到了,你想要说什么?】
不知道,哪怕是到了现在也还是不知道。
但是最起码,首先一定要道歉……
“还有什么?……算了,我大概也猜得到。”
这句话让游戏握着对方背后衣服的手下意识紧了一紧,半掩着眼的睫毛也抖了一抖。
可是那拥着他的手臂仍旧是温暖的,紧贴着他的颊的肌肤传递过来的热度,连带着掠过耳边的说话时的吐息的暖意。
“伙伴,不要忘记,上一次也好,这一次也好,让我再度记起过去的,都是你。”
“你帮了我很多。”
话说到这里,突然一个转调。
“——而且伙伴你总是不记得我的话。”
上方传来的低低的笑声透入耳中,一分责备,五分无奈,十分暖意。
彼此依偎的身体,像是以前,又不像是以前。
那个人低下头,他的额,轻轻贴上他的额。
近乎碰触的鼻尖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热度毫无嫌隙的距离。
“不需要道歉,因为我没有生气。”
“我说过的吧?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对伙伴生气。
他对他微笑。
飞扬锐利的眉眼,收敛着往日里刺目的锋芒。
深紫罗兰色调的瞳孔,仍旧是很久以前融化出的最柔软的弧度。
“所以,伙伴也不要再生自己的气了。”
房间里长久没有了声响,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风掠过的声音。
而后,低低的嗯的一声。
房间再一次归于宁静。
***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挂夜空之上,点点星光在黑幕上点缀。
当准备回到寝室里休息的法老王和王弟一行穿过花园的长廊时,捧着一大堆公文急匆匆地赶来的赛特大神官让他们停下了步伐。
星光落进年轻法老王绯红的瞳孔里,让那眼底依稀像是火焰燃烧一般明亮。
翻阅着刚刚呈报上来的紧急公文的法老王瞥了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明显困倦神色精神不济的王弟一眼,略微迟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王弟柔软的发。
“你先回去。”
他说,侧头示意几名侍女先随王弟离去。
而他准备将手头这件颇为麻烦的政务处理完再回去就寝。
今天下午瞒着法老王跑到另外一边找人还在墙壁上爬上爬下而后在即将被法老王察觉到不对劲的最后一刻险险地赶回去的年少王弟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消耗的大量体力让此刻的他已是困倦不已,点了点头,便听话地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夜空里明亮的月光落下来,让他身后的白色披风飞扬的影子落在地面起伏不定,而后渐渐隐入树木草丛之中。
年轻的法老王抬起头来,看了王弟隐入黑暗中不见的背影一眼,不知为何轻轻地皱了皱眉。
他还在想心底突然泛出的那一丝悸动是什么,可是一旁赛特的说话声吸引了他大半的注意力,他低下头,心思落在了手中的莎草纸上。
因为本来剩下的路就不远了,游戏很快就回到了他熟悉的法老王的寝室里。那些本是跟在他身后的侍女自然而然留在房间外面,等待着法老王的归来。
年少的王弟走入内室,随手扯下套在颈间的披风扔到一边,然后眯着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颈上金色的细绳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连带着挂着的纯金戒指折射出一道光来。
正临着宽阔无垠的尼罗河面的长长的阳台正对着夜空中的明月,从房间里看过去,便能看见银色的月光洒在此起彼伏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就像是尼罗河中藏着点点星光。
那点缀着水波的星光照出来,和夜空中的星光交相辉映。
一阵带着尼罗河水湿润气息的夜风从蜿蜒的河面上吹来,于是那悬挂在阳台上看似能遮掩住房间却过于透明近乎似有似无的雪白轻纱飞扬起柔若无骨的弧度。
它以舞者一般曼妙的姿态飞舞着,又轻柔地落下。
舞动中,它若有若无地将银白色的月光放进室内,让房间里越发透出一股安静神秘的气息。
埃及年少的王弟走上前,注视着前方尼罗河秀丽的夜景风光,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
雪白的薄纱再一次轻柔地飘起的时候,掠过他白色的颊,那柔软的感触让他下意识让目光跟上薄纱扬起的方向。
他看见了他的脚下被迎面洒下的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因为惊愕睁大到了极限。
他看见了突然出现在他的影子左右两侧的两个陌生的影子。
他惊慌地回过身,尚未来得及完全转过来的明亮的紫罗兰色的瞳孔只来得及看见那从房间的黑暗之中猛然窜出来的刀刃上特有的冰冷的寒光——
咔!
心脏突如其来狠狠一跳,正在书写的笔尖猛地折断在纸莎草纸那已写得密密麻麻的卷面上。
年轻的法老王紧皱着眉,看着那折断的笔尖从卷面上滑下去,摔落地面。
金色细绳因为被利刃切断而从它的所有者的颈上连带着那只重新熔铸的精致的金色戒指跌落在青石地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月光下,雪白的薄纱因为失却夜风而柔软地落下。
那下方,一道刚喷出溅落的还带着一点滚烫痕迹的鲜红血迹呈现出最为触目惊心的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