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乌夫人似乎平复了心情。

“孩子，我来讲一个故事你听。”她道。

称呼自己是孩子，又要讲故事，左小冲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她一定是别有用意。

“我姓乌，本名乌瑶环，有个孪生妹妹名叫乌瑶珮。”乌夫人道，“我姐妹二人本是人族，出生在凡界吴州的一处修仙道门……”

乌夫人身为一代枭雄，统领一方，大多数人不知道也不敢直呼其名，只底下尊称其为乌夫人，至于她的出身更是鲜有人知，应该是她的重大**。

左小冲并不是那种喜欢刺探他人秘密的人，但眼前的这名被凡魔两界皆视为传奇的人物非同一般，他同样充满了好奇。

可是，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事？

左小冲不解其意，只默默地侧耳倾听。

“五百年前，我们二人遇到了一个既英俊又伟大的男人，并同时爱上了他。”乌夫人略顿了一顿，“这个男人，名叫断天。”

“断天？”左小冲吃惊，禁不住插了句嘴，“岂非就是东魔神？”

“正是！”

乌夫人应道，她抬头昂视天空，似乎想起了一些如烟往事，“五百年前，断天将我姐妹二人带到魔界，二十年前，妹妹有了他的骨肉……”

说到此处，她转头看了左小冲一眼，左小冲噢了一声，隐隐觉得有一丝预感。

“再过一年，断天由魔神修至魔主，便谋划破界飞升。”乌夫人又道，“不想，飞升之事被魔祖通天得知。要知道，每处魔界只能有一个魔祖，断天飞升之后就会成为新魔祖，替代旧魔祖。这为魔祖所不容，便下界杀了断天。”

“竟有此事？”左小冲喃喃了一句。

“杀了断天后，通天意欲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妹妹闻讯后带着孩子逃到了凡界隐藏起来，魔祖一路追杀到凡界，找到了她，并残忍地杀了她。正要杀孩子时，人族道祖出现，将魔祖击退。后来，道祖将我妹妹的孩子寄托在一处小山村。”

乌夫人讲到此处，忽然凝视着左小冲。

到此处，实际上左小冲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他身上冷汗淋漓。

果然，乌夫人最后一句话做了注解：“这个小山村的名字，便叫……莫家庄。”

“莫家庄！”

三个平常的字，对左小冲来讲无比熟悉，平常听到，他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浮想起无数美好的回忆，但此刻，这三个字却如同一声闷雷，在他耳畔炸响。

他登时呆住。

乌夫人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讲述自己的身世，他浑身颤抖，问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是我？”

“正是！”

答案显而易见。

“这么说，我父便是断天，我母是乌瑶珮，他们都惨死通天手中？”左小冲无力地确认。

乌夫人看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慈祥，缓缓地点了点头。

左小冲是十三叔襁褓中捡来的，是个孤儿，但他希望象姜流那样有亲生父母疼爱，享受天伦之乐，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被遗弃也好，意外也好，只要父母健在他就不是孤儿，因此，他潜意识不承认这个事实。

“这个……”左小冲做着最后的挣扎，“我……听说魔神不死……”

人死了不能复生，就象十三叔那样，但他听过无数人说过魔神不死的话，断天既为魔神，就可能不会死，尽管他知道这是个谎言，因为，一代魔神阿罗机就死在他的面前。

“魔祖脚下一切皆是蝼蚁，所谓魔神不死，指的是人死了，但魔胎不死，将来有转世之机。”乌夫人淡淡地道，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父亲的确神通广大，或许……”

“或许什么？”包夫人欲言又止，左小冲急忙追问。

“将来你修至第二元神时，或许能见到他……”乌夫人道。

修至第二元神，起码要将道家修为提升至元婴之境，对左小冲来讲，这又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或许乌夫人所言是真的，也或许她的话仅仅是一种安慰。

总之，至少还残留着一丝希望。

……

东圣殿第二层楼，一个年轻人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如同一尊雕塑。

在来魔界的路上，这个年轻人始终处在矛盾之中，他既期待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有时候，不知道答案反而比知道让人好受，至少还有希望。

呆立了半天，他的眼中喷出怒火。

“我要报仇！”他想如为十三叔报仇那样，杀了魔祖。

“孩子，这个仇当然要报！”一直守在他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贵妇人声音异常平静，“但是报仇要有足够的资本，你觉得以你之能，能打败魔祖吗？”

年轻人黯然地摇了摇头。

尽管报仇的欲望无比强烈，但经历太多的事后，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比登天还难。

魔祖强大得如同天。

天，不可能战胜。

“孩子，现在你还不强，只是暂时没有引起魔祖的注意，将来你羽翼丰满，对他构成威胁时，他必定不会放过你。”贵妇人道，“凡事小心为上，你身在凡界，不易察觉，兼且道祖护佑，才平安无事。在魔界，太上魔环太显眼，还是少用为妙。”

贵妇人少用太上魔环的建议年轻人深以为然，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是抵触这件先天魔宝的，因为，每次运使太上魔环，他感觉自己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嗜杀，残暴，以致道心每每不稳。

“明白。”年轻人应道，话锋一转，“但是我想不通，道祖为什么要保护一个魔？”

“很简单，他要为魔祖树一个强敌！”贵妇人道。

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左小冲，从明天开始，你要努力变强！”贵妇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年轻人郑重地点头，神色无比坚毅。

“你，会成为下一个东魔神的！”

贵妇人气质陡然一变，她的话自有一番凛然不可一世的气度，无可置疑。

“过来看！”她忽然拉起年轻人的手走到窗边。

天外乌云翻滚，雷电交鸣。

她玉手抬起轻轻一挥，上空隐隐生出了无数点黑亮的星光，随风播洒，将整个东圣城覆盖其下。

城中的所有人似乎感应到这奇异星光的存在，无论他们在做什么，都不由自主地留下来，如同着了魔一样齐齐向东圣殿方向匍匐膜拜，口称女王万安。

“此，将来皆是你的臣民！”

……

乌夫人与左小冲的一番交谈直持续了半日。

左小冲将明心作了引见，当听到明心为了左小冲甘愿弃道门入魔门之后，这传奇女魔头竟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与往事，轻叹了一声：“冤孽！”，弄得一个冰雪聪明的明心一时懵懂。

不过，身为神机千相生的徒弟，神机相术的功夫十分了得，当他第一眼看到乌夫人的真容时，登时为其气质所折服。

加之，又听说乌夫人修炼的竟也是咒法时，愈加钦羡。

“夫人，有时间，可否指点明心咒法？”她禁不住搭上了线。

“当然。”冲着左小冲的面子，乌夫人乐意相授。

乌夫人治理东圣城数年，忙于事务，极少出手指点他人，更不曾收下半个徒弟，这让一个被视为心腹，却极少得到指点的赤姬艳羡不已。

随后，乌夫人吩咐赤姬安排明心与阿丑在东圣殿以西的西极殿住下，左小冲则直接被她安排在东极殿。

接下来近乎一整夜，左小冲辗转反侧，既无法修炼，也无法入眠。

从乌夫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他反而愈发纠结。

父亲是魔族人，母亲是人族，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魔族人的血液，时至今日，无可争议地，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一头魔。

一直以来，修仙克魔的想法其实埋藏在他心底，即便是运使太上魔环的快感让他无往而不利，他也始终没有彻底抛弃过，而今，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那个梦想已经不可能存在。

我该何去何从？

至后半夜，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雷鸣。

下雨了，雨不大，雨丝细细密密的。

站在窗边凭栏而立，他浮想联翩，这个时候，莫家村也在下雨吗？青乙门也在下雨吗？

他将手探出窗外，雨丝落在手里，一样的滑润，一样的温凉。

他精神为之一振。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奇妙的念头飞雪踏鸿泥般悄然涌上心头，竟出了一身冷汗。

又何必苦苦纠结？

所谓道，道天，道法，道自然，从来就没有地域之分，也从来没有高低贵贱，门派仙魔之分。

仙道是道，魔道又何尝不是道？

想到此处，他的一颗心竟如冰雪消融般一时释然。

道心分六境，为初境、心境、道境、灵境、化境与神境。他的道心本已堪破道境，修至灵境边缘，始终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捅不破，他曾无数次想要解开这个难题，却无功而返。

所谓灵境，讲求心境空灵，容纳世间万念，这时想到这一层，体悟到了魔道亦是道的道理，一颗包容之心彻底升华，道境之心已圆满如意，无以复加，便如同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满溢的水面，轰然一声漾出，竟尔由道境一举突破至灵境之境，直向化境迈进。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想到在魔界竟然突破道心。

一朝为道，何处不是道？

他喜之万分，之前解开身世之谜后生出的诸多郁闷竟然一扫而空，仰天大笑，口中作谒道：

“我命由已不由天，便得长生也枉然。堪破生前身后事，敢教魔天换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