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的不止牧水,还有金水市特殊病理研究院的院长。
他刚刚查阅了牧水发来的报告。这是他特别要求的,让牧水时刻监控着患者的情况,然后每天写一封报告发到他的邮箱。
“齐星汉”三个字,就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尤其是在看完了牧水发来的报告之后。
在牧水的描述里,齐星汉是这样的——
患者作息良好。
少言寡语,但配合度极高。
除了坚持认定自己已经死亡以外,其它方面符合正常的行为标准。
……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我觉得他是个好人的气息。
再翻翻看过往去接触齐星汉的人,他们的报告是怎么写的?
“患者再一次拒绝监管员的接触,患者冷漠、待人不友好、重度厌世,缺乏共情,其行为严重偏离正常人类的轨迹,有反.社.会倾向……”
“患者有躁郁症表现,多次对监管员表露恶意……”
“监管员遭遇患者恐吓,监管无法继续进行……”
不管翻多少份,内容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介绍人去处理齐星汉身上的麻烦了,只是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还不能就这么放弃。
齐星汉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他的家世背景不一般,他本人更是华国登了顶的超级巨星。
一旦他患病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他庞大的粉丝群又要怎么办?他现在是被社会秩序锁住的困兽,一旦解开这条秩序的锁链,就很可能成为一个疯狂的罪犯。而他的粉丝群则可能成为他的信徒……
就是这样一个棘手的对象。
牧水在接触过后,竟然写下了一份完全不一样的报告!
是因为齐星汉学会伪装了?
还是牧水确实刚好能压得住他?
院长按了按鼻梁,感觉到了头疼。
随后他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又取出了几份资料,一字排开……
越看,院长越头疼。
特殊病理研究院成立以来,遇见的棘手患者不止齐星汉一个。
与其说他们是患了病的人,更不如说他们像是患了病的怪物。
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让人心底发颤发寒的怪物……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着邮件回复的页面慢慢敲下一行字:牧医生完成得很好,过一段时间,我会将第二个患者的资料传给你。
……
牧水接到邮件回复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他坐在小椅子里,在剧组享受着等同制片人、导演、一线明星的待遇。
工作人员会频频来给他送茶点。
后面女一号叫了一次粤式靓汤的外卖,都没忘记问问他爱喝什么口味的。
牧水从小长到这么大,头一回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医生走哪儿都受欢迎。
老师没骗我!
牧水手捧着汤盅想。
他正小口抿着汤喝的时候,任菁菁又过来了,任菁菁歪着头说:“齐哥演得好吧?”
牧水点了下头。
他虽然不太看电视剧,但基本的鉴赏能力是有的。一个人演得好与坏,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走入镜头的齐星汉就好像变了个人,他那张平静而淡漠的面孔上,终于多了一丝活气。跟捏泥人一样,他得心应手地塑造着不同人物的表情。
很厉害的。
“你说我骗你,那如果齐哥骗你的话,你能看出来吗?”任菁菁笑嘻嘻地问,丝毫没有被戳穿的脸红。
“能。”牧水认认真真地道:“我能辨别的。”
牧水话音刚落下,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任菁菁看着他拿出手机,说:“真奇怪,你是齐哥的监护人,但还用这么老旧的手机……”
牧水没理会她,背过身去,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他老师打来的。
“你在哪儿?”那头传来的嗓音低沉,还带着一丝焦灼不快的味道。
“老师,我在剧组……”
“研究院把齐星汉塞给你了?”
牧水听出了老师的语气不太对劲,他弱声应:“是,老师,怎么了?”
“赶紧回学校!”那头的声音都夹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
“研究院那边是怎么跟你说的?怎么跟你说齐星汉这个人的?”
“他们给我看了资料……”
“资料上怎么说的?”
牧水站起身,避开了任菁菁,自己走到了角落里,低声说:“资料没有问题,大概就是描述了一下他的病症。”
“他的病症?他的病症你根本不了解!不是单单从资料上就能看出来的!艹他妈的徐永槐,整个研究院上上下下,包括辗转多少了医院……都他妈拿齐星汉没办法的事儿,怎么敢往你怀里塞?你才多大?你他妈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
那头的男人,张嘴一喷起来,怒火根本就刹不住。
“你知道他在研究院是个什么样的患者吗?没有人敢接手。他就是个……就是个怪物……像他这样的,全国才多少例?不超过十例……”
“……你赶紧回来。”
牧水有点无措。
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个病人,这才是第二天,就要惨遭行医生涯滑铁卢了吗?
“回来……我……另外……”那一头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了。
牧水拍了拍手机。
“你……我……别管……”那头的声音依旧模糊。
牧水有点着急了,高举着手机,在角落里转了个圈儿,找信号。
他才刚一转,就扭身对上了一道目光。
齐星汉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戏服。是一件白色衬衣和灰色长裤,衬衣一半染了血,整个人都如笼在沉沉阴霾中。牧水想起来,来的路上,他听孟勇谈到过,齐星汉这次出演的好像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大学老师。
齐星汉不知道站在那儿有多久了,他目光平静地盯着牧水。
跟拍恐怖片似的。
但牧水倒不觉得害怕,他只觉得在背后议论人家,还让正主听见了的话,实在不太好。
牧水愣愣地收起了高举着的手臂,小声说:“信号不好,我找找信号……”
齐星汉很高,腿也很长,他三两步就迈到了牧水的面前,然后从牧水的掌心拿走了手机。
齐星汉低头扫了一眼。
通话中,a老师。
齐星汉动了动大拇指,挂断了电话。
他的动作实在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牧水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齐星汉都已经抠了他落后的二手智能机的电池板,取下了卡。然后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用耳钉将卡槽顶出来,把牧水的卡放了上去,再把卡槽塞回。
“有信号了。”齐星汉把自己的手机给了牧水。
牧水捏着崭新的手机,微微瞪圆的眼底透着一丝茫然:“……”
医患关系可以这么好吗?
还带送手机的?
牧水当然知道,精神病患者具有多面性,其中大多数更惯于伪装和隐藏自己。他们在表面上看起来,通常都是一个正常人。
只有当某些特定的事触犯到他们的时候,才会立刻让他们犯病。
但如果按照老师的说法,齐星汉本人是个丧心病狂的……怪物……怪物这个词让牧水觉得怪怪的。好像已经将人家从人类的范畴划走了。想到这里,牧水不由皱了皱鼻子。
总之,按照老师的说法,齐星汉的重症程度,应该已经不需要特定的触发了。他的精神面貌应该是完全的另一种样子。
消瘦、苍白、无力,做事带有极强的目的性,面部神情逐渐趋于扭曲和疯狂,哪怕是一个笑容,他们也会表现得和常人不同,让人感觉到背后发凉。
这才符合病症。
而齐星汉完全不符合。
所以他不是在伪装。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水捏着手机,往前送了送:“谢谢,不用的。”
郭勇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看见牧水的动作,忙笑着说:“这个品牌是齐哥代言的,逢年过节,品牌商总要给齐哥送十个八个新上市的顶配版手机。叔叔拿着吧。”
大概是叫得多了,郭勇对着这么一张青葱少年脸喊“叔叔”,倒是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牧水揣入了兜里:“谢谢。”
改天他也回个礼叭。等发了工资。
“今天的戏已经拍完了,按惯例,刚进组,齐哥是要请全剧组吃饭的。叔叔有什么忘拿的东西吗?没有的话,咱们这就上车准备去酒店吧。”郭勇说。
牧水还惦记着刚才老师的那通电话。
就算是辞职不干,也不能现在立马就走。这样很没有职业道德呀。
至少要先弄清楚情况再作决定。
于是牧水点了头:“没什么忘拿的。”
“好,那咱们这就走。”郭勇转过身,高高兴兴地走在了前头。
牧水则和齐星汉慢慢走在了后头。
牧水清了清嗓子,主动出声和齐星汉搭话:“郭哥好像很高兴?”
齐星汉:“辈分乱了。”
“嗯?”
“他喊你叔叔,你喊他郭哥。”
牧水一怔:“那喊什么呀?”
“小郭。”
牧水憋红了脸,也没能把这个称呼喊出来。他不由扭头看了看齐星汉,齐星汉依旧面色平静,一本正经。
“他好像很高兴。”牧水含糊了称呼,开口又说了一遍。
“嗯,他头一次见到我的家里人。”
头一次?
他记得报道里写,齐星汉十五岁就出道了,郭勇一直跟着他,跟到了现在。整整十一年。郭勇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里人?
这倒是和他之前的推测合上了。
齐星汉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
很快,他们走出了片场。助理在那边拉开了车门,郭勇则站在车门边招呼他们上车。
牧水顿了顿,猛地想起来。他头一次见到我的家里人,这句表述……
“家里人?我吗?”牧水抬头问。
“是啊。”齐星汉的薄唇一动:“爸爸。”
郭勇就站在车边上,齐星汉的声音径直钻入了他的耳朵里,他懵了懵,脑子里好像被人倒进了一桶浆糊,转不动了。
怎么又管人叫爸爸了?
不是叔叔?也不是叔公?是爸爸?年纪这么小,那得是后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