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公一行人想与世子一同上路, 但他们在晏地呆了两日,王府就开始催他们回都。
皇帝一同派了一支御林军一同来接世子, 做足脸面之余同是震慑, 这次带队而来的御林军统领是皇帝心腹, 死咬着“圣上让我等护送世子进都”不放,就是不走。
王府的人客气来催,他当没听到, 等到由王府大总管出面,他拔刀抵住自己的喉咙, 怒道:“卑职受圣上圣令, 来接德王世子入都, 现眼下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翘首以盼, 百姓等着世子代德王、我大燕朝皇叔入朝贺寿,卑职如有辱圣命, 辜负众望,卑职愿以死谢罪。”
这是一条硬汉。
德王府还真不敢逼死他。
“世子不敢劳烦大人,想请您先回去, 如此不用急于赶路,路上也能舒坦些, ”大总管一脸笑, 拱手道, “既然如此,将军容我回去再禀。”
“请。”王府压他不识趣的帽子下来,统领将军也不为所动。
大总管一回去再禀, 德王火冒三丈,“把他给我叫来。”
“这……”大总管迟疑。
“放心,本王不会宰了他。”
大总管去叫了,同时叫人去禀告王妃。
人一叫来,德王扔了手中正在看的公文,冷眼看着这次过来的御林军三品为武威将军的武将朝他跪安,挥手叫退了房中的幕僚。
“卑职谢晋,御林铁卫叩见王爷,王爷千岁!”武威将军一进来就是单膝跪地请安,请完见德王不说话,另行请了一次。
御林铁卫,皇帝的死忠护卫之队,他们是铁卫同是死士,德王身边的铁卫与他们同出一辙,他的铁卫,就是先帝当年从御林铁卫后备卫后当中挑出来为他培养的。
铁卫血可流,头可断,一生不会背主。
德王的二十四铁卫,为德王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德王很看重他们,爱屋及乌,他素来对铁卫一系的人很是宽容。
他大侄子这次是做足了功夫。
德王冷眼看着请了两次安的御林铁卫,手敲了两下椅臂,就在武威将军以为德王还要冷着他压他一头的时候,德王开了口,“要么现在滚,要么就永远留在这里。”
谢晋抬头,冷酷的面孔没有一丝波动:“卑职领旨前来保护世子入都,世子在哪,卑职就在哪。”
“好,”德王挑了下眉,拿起了公文,“滚。”
这次,往常只会出现一个的德王府铁卫双双出现,拉起地上的人就要往门口拖……
谢晋脱开了他们,“卑职会走。”
“卑职告退。”一记行礼,武威将军有礼有节,从容不迫地按着腰刀,躬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两铁卫一人跟随而出,一人朝德王拱手,“王爷。”
“冷着拘着,正好,我还想多留世子几天。”让这群人随他王妃一同进都?做梦吧,德王嗤笑。
“是。”铁卫领命出去。
他出去后,把人交给了兄弟看着的另一铁卫过来,问:“如何?”
“看谁沉不住气了,反正不会是咱们王爷。”铁卫出来,那张在书房内很是刻板的脸上起了丰富的表情,说着他哼笑了一声,“不上路?咱王爷求之不得。”
“嗯,”另一铁卫点头,“那多拖几日。”
王爷最近一道与他们武训的时候脾气就很暴躁,虽然王爷没有明确明言,但铁卫们皆已知道,如果世子进都,王妃是要陪着一块儿的。
王爷不想让王妃走。
两铁卫一对视线,皆心里有数,知道下面应该要怎么办。
于是段公公和谢晋两人数天皆未听到世子有要起程的意思,他们找王府的人去问,那个去问的人则会一去不回,再差一人去,这一人则再度消失。
近十天一过,谢晋再三求见不见人,只身闯进德王书房去见人,但行至半路就被王府中人拦了下来,还被用擅闯之责扔进了地牢。
“德王公然违旨,难道不怕圣上震怒?”谢晋被抓进地牢,一直很是沉着的武威将军大怒了起来。
铁卫们冷然地扫了他一眼,把他锁上铁链关押好,转身就去了,一句话也未与他对语。
等到谢晋无法可想,想到圣上让他此行不是要挑起战事,而是押世子进都,他终于松了口,大吼叫来了人,答应如德王所愿,他们先行世子一步。
看守他的铁卫听完他的传话,没有回话,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了两天,等等不及的谢晋在地牢里大吼大叫了两天,奄奄一息之即,他们终于进来放开了他,把他放了出去。
段公公在外面等着他。
段太监这几日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天焦虑不已,见到谢晋眼圈儿一红,顾不上旁边还有王府的人,扶着谢晋到一边就请示:“将军大人,这事往下该怎么走啊?奴婢听您的。”
他是万万不敢拿主意。
“走。”后两日,地牢有送食水进来,但王府不回应他,谢晋就以不吃不喝绝食抗议,这时候他头昏眼花,从嘴里憋出了一个字。
他自知拿德王无法,现在也只想走,先一步回去把德王的情况禀告圣上,好在世子到之前借此做一番文章。
如此,段公公跟谢晋带着他们的人,马不停蹄地走了。
但这时候留给世子进都城的时间不多,本来皇帝为确保世子进都,前来宣旨的时间离他的寿诞就很近,这下王府等一耗就是耗去了半个月,德王府的人就是日夜兼程,能否赶到都城也是件很悬的事。
而这次皇帝四十大寿,以往拿来搪塞的那些小借口皆不能用,德王府这次要是不去,能惹起天下公愤。
谢晋走得如此痛快,也是因此,他没有完成押世子进都的任务,但他把德王府逼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功已大于过。
他们走了,王妃与世子也该上路了。
德王拖无可拖,这天晚上王妃跟幕僚和护卫们最后一次确定这次进都路线的时候,他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
等宋小五和此前先行去勘察路线,今天刚刚回来报告前面路线的铁卫交流完毕,转头一看,看到了一个盯着她的手部位置不放的德王。
“父王……”世子想跟母亲说父亲一直在看着她,但他蠕了蠕嘴,还是止了话。
母亲是为了他走的,他很开心,但也有些为父亲伤心。
宋小五摸了摸他的头,回头朝屋里的臣属道:“事情就定下了,多谢这段时日各位的努力,来日再见。”
起初是德王不想让他们提前走,避开来都城的一行人,说来,这于宋小五没有意义,她既然要上都城,皇帝早知道晚知道,无甚区别,但就是没有区别,她丈夫的心意不想辜负,是以她就依了他的意,按他所规划的秘密路线走。
早前有异士前来投奔向德王献图,从北晏越过一座山,从这边走一条河道,到燕都只要八日的行程。
这河道早前已由王府勘察完毕,并且山已被挖出了一条暗道,需走两天的山道半天就可走完到达此条长河,德王本是不想让他王妃和世子走这条还是有些险的险道的,但他想多留王妃几日的心过于强烈……
再来,他知道王妃喜欢。
王妃果然喜欢,看到他拿出的河道图眼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八百年都不想召见一次的师爷们也召见了,花了好几个时辰兴致勃勃跟他们讨论这次经雪山流下形成的河流对沿河两岸百姓的影响……
讨论了好几次都意犹未尽。
每次经此讨论的话都不一样。
讨论得德王的心都变得暗淡无光了起来。
“王妃大义,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王妃娘娘,世子大人……”
“王先生,请,”有师爷拱手正要大说特说,识眼色的世子打断了他,“我正好有事想跟您几位再请教一番,请先生们与我出去细说。”
世子把人带了出去,把书房留给了即将要告别的父母。
他们走了,宋小五走了过去,低头看着此时已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袍子不语的德王。
他就是不语。
“怎么了?”宋小五问完,知是自己明知故问,不禁哑然,抱着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她的语气太轻松,一直苦闷着的德王闻声不由有些气恼,皱着眉头不悦地看向她。
离开他就这般高兴?
宋小五确是开心的,她不讨厌晏地的生活,甚至因为有很明确的目标过得很专注,但这次要走的秘密路线确实挑起了她的兴趣,河道神奇的走势和沿路壮丽的风景此为其一,另一则,则是她能坐上王府一位造船大家造的船。
这船下水的时候她坐过一次,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坐上这艘集合了诸多人智慧的精密大船远行。
她很久没有体味过这种为新奇的事物盎然有趣的心情了,这一次心情来得莫名其妙,也来得让她极度惊喜。
“谁晓得。”她有多高兴,德王就有多气恼,且真正地生气了。
“这次由我去,下次就由我带你去。”他真生气了,不过王妃不以为忤,靠着他悠悠地道。
德王沉默。
谁稀罕。
不过她的话还是让德王的心情好多了,他是真的很生气,但一想小辫子不知要离开多久,不知要有多久才见到她,时间用来生气太可惜。
以前他短暂地离开她的时候就很煎熬,现在是她离开,他知晓这次只会比以往的每一次更煎熬。
她在,他们不时时在一起,但他一回头一想她就能找到她,往后就不会了,他要找不到他。
德王不由地抱紧了她,难过了起来。
“你刚才很好看,”德王带着心酸说道:“你一跟他们说话,样子就极美极美,我想把你留下来。”
把光芒万丈的她留在身边,天天看着。
他的话让宋小五笑了起来,她贴着他的脸,抬头看他,“你会为我高兴吗?”
德王挑眉,为她突然说出来的这句话疑惑不已。
“上辈子,我是一个很容易对未知的事情很感兴趣,并享受追寻过程的人,我家的老辈说,我那异于常人的活力,是我最终被他选上成为当家人最为至关重要的原因……”宋小五说到这,看他听得认真,不由一笑。
“然后呢?”小辫子不爱说以前的事,有时候他试探她都不接口,很难得她主动提起,德王很想听。
“后来我遭受了一些背叛和挫折,自认为看透看轻了人生,变得对一切不甚在意,”宋小五摸着他认真抿着的嘴,他把心弦挂在她身上的样子真好看,“我失去了我的活力,我失败了,最为关键的是,我认同了我的这种失败,我放弃了自己,认为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会?”德王不认同,皱着眉不满地看着她,“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长在了我的眼睛里,你很美很美。”
非常特别非常美,特别到、美到一次他就难以忘记。
宋小五点头,没有辩驳,接道:“后来我遇到了你……”
德王看着她。
“和你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夜,这些年的日子加一块就渐渐地成了我现在的样子,许是这些年你陪我走过了日月,让我重新尝到酸甜苦辣的滋味。就在前几天,你拿出地图给我看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眼前一亮,一切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突然对那新奇的事物兴致盎然,有种强烈想去了解未知事情的冲动,就像生命突然冷不丁地重新给我打开了大门,我一刹那间就体会到那些强烈的喜乐在我身体里流动的感觉,在这几天,我感觉那些我曾失去的生命完完整整地一分不少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宋小五异常认真地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他:“你为我高兴吗?”
“高兴,”德王酸了鼻子,但,“我很高兴,但我更想知道是谁背叛了你。”
他想打死那个人。
他愤愤不平的语气让宋小五笑了起来。
德王也笑了,他紧紧地抱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鼻抵鼻,在她的嘴间哑声又紧张地问道:“真真是因我吗?”
是因他,重新快活了起来吗?
“是的。”对的,是因为他。
“太好了,”德王闭上眼,他的心里又苦又甜,但甜的滋味压过了一切,庆幸的滋味压过了一切,“太好了……”
太好了,她是他的全部,她说,他也是她的全部。